“多讲好坏,少讲对错”这个理念,完全来自于我的个人思考。似乎在写这个题目之前,还没听到别人谈论过。或许有,恕我孤陋寡闻。把一个前人从来没有过概念,提议为人生戒条,自己也觉得有些冒失。可惜思想是无法被停止的,越是“上下而求索”,越有新奇的发现。有发现而不与人分享,有违我的准则。尤其对浸淫在共产革命的对错意识形态下,几近一百年的几代华人和他们的后裔来说,多讲好坏少讲对错这一话题,很值得讨论。 对眼前这个世界的认识,尤其是对中国,到了我这把年纪,已经不再浮躁单一了。为什么世界上总存在着巨大的不平,产生无数的冤案和冤魂?当你一个一个超然于情感之上地解剖后,就会发现,起因竟是那样简单。这只是因为许多人在坚持做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情,而且要做得极致。仅此而已,甚至同太多坏人或恶棍都没有很大关系。有一个万维网友“信望爱小屋”,在同我的好友思羽讨论时,说了这样一段话我很赞同:“我觉得人类的残忍一般都是因仇恨和无知而起,与有没有宗教信仰,是什么宗教信仰没有多大关系。相反,宗教和主义常常被因仇恨而想杀人、想战斗、想革命、想咒他人的人歪曲利用,用来号召更多无知的人。”我理解,这里的意思是,无知才是万恶之源。恶人的确有,时刻在败坏着周围环境,但正常人应该更多更占主导地位才是。日本人是中国人的世仇,对中国人犯下过无数罪恶。但即便在历史上,日本战犯也只占人口极少数。仅靠这几个人,无法维持哪怕一天的侵华战争。这是由于大多数人的无知。换一句话说,当时的日本人自认为正在做一件伟大而又正确的事情,却没有意识到在犯罪。同样原理也适用在中国自己的文革。 多讲好坏,少讲对错,只不过是用在思维上的一件小小适用工具,但其影响作用说不定大到可以避免无知,以至于减少大规模人类灾难的地步。 立刻会有人问,好坏和对错有什么分别?好的不就是对的,坏的不就是错的吗?这样区分有什么意义?且听我慢慢解释。 是的,好坏对错都是人的判断。好坏,多用在天然和基本的总体判断上。比如天气好坏,心情好坏。很少有人说天气对错。至于说天气预报错了,虽是判断,不是基本判断。又比如艺术,任何艺术作品,无论音乐美术工艺书法建筑,人们也都用整体判断,基本判断,很少拘泥于细节上的对错。对错,则用在相对狭窄和具体的判断上。一道数学题,对的就得分,错的就扣分。对错一般建立在人的后天认识上,由于他的前人预设了前提,后来才有对错。莽莽苍苍的天地大自然,是没有对错的。 幼儿是人类最返璞归真的年龄段,在这个年龄里他们不犯罪。丫丫学语的孩子,只知道什么是好坏,不知道什么是对错。饿了,冷了,热了,痒了,痛了,睏了,怕了,都是坏,否则就是好。感到坏的就哭,感到好的就笑。孩子对好坏分别力,看起来胜过大人。成年人受某种预设前提的限制,反而不分好坏,却只认一个死理讲对错。 人人都知道饿死是坏事,但在预设前提下讨论对错,竟然成了对的。1962年中共开七千人大会,总结大跃进的教训。本来在会上,大多数与会者对遇到的困难和问题,已经有了共识,林彪有意维护毛泽东,用只讲对错来颠倒黑白,说“我们党所提出的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这三面红旗,是正确的。”接着周恩来也讲:“不是三面红旗本身的问题。缺点和错误,恰恰是由于违反了总路线所确定的正确方针,违反了毛主席的许多宝贵的、合乎实际而又有远见的意见才发生的。”结果,饿死三千万人的事实被淡化了,人人都把注意力放在对错上,紧跟毛主席的路线,坚持正确。这导致了后来的文革灾难。 类似的判断又发生在二十多年后的1989。明明在只发生了政治抗议,而治安记录却非常良好的时刻,将野战军和重武器开进首都,对着毫无还手之力的北京市民碾压扫射,死伤不计其数。这无论在哪一面讲都是坏事,结果却有人对好坏闭上眼,只讲对错,成了“必要措施”,近三十年时间,硬是谁都不让再提。从此一个国家再也没有政治进步。 可见,人的认识,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明明可以避免的大规模灭绝性灾难,却只由于认识判断上的小小误差,一而再再而三地殃害民族祸及人类。 英语里有一个单词NICE,翻译成中文就是“好”,“美”的意思。作为一个美学判断概念,她使得这整个语系的人都变得教养良好。谁不喜欢NICE而喜欢UGLY呢?而经过几个世代,反复强调对错的基础思想教育,中国人分不清什么是好坏,只知道对错。个个小学生都必须记住,爱党爱国是对的,反党不爱国是错的。只有是非判断,没有美学判断。因此,运动一来,顿时轰轰烈烈。平时呢,再下三滥的事情也敢干。除此以外,中国人熟悉运用辩证法,辩证法可以把好的变成坏的,坏的变成好的。而对于西方爱好NICE的人,你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他容忍UGLY。从最基本的判断上,区别就已经产生了。 一位叫刘学伟的华人作者,想分析出成功文化和失败文化的区别,他的举证对我有所启发。高兴我的论友嘎拉哈最新的言论。他也看到了,世界上很多事情都坏在极端主义上。虽然这是针对伊斯兰恐怖主义分子而言,可是适用于所有人。极端主义是什么?就是在正确和错误的区分上坚持泾渭分明,对处在错误一边的敌人不留活口。比如杀人。就一个自杀炸弹攻击者的内心讲,他(她)不是不知道死掉是坏事,无论自己死或别人死。可是一想到正确,正义,其余的就顾不上了。被人煽动武装起来的恐怖分子,就因为抓住了不那么重要的正误,却放弃了非常重要的好坏,才丧心病狂。 除了恐怖主义,政党政治也是人类文明的毒瘤。列宁主义政党,就是只讲对错,不讲好坏的典型。表面看起来,坚持主义的正确,路线的正确,似乎非常高大上。其实,只有他们内心知道,这只不过是制胜政敌的小把戏。西方的政党,比较不那么讲正确。反对党之间,不但常有合作,党籍还可以变来变去。不过这里也有很讲正确的政党,对这些党,要始终提防。 不是不要讲正确错误,正确错误当然有,只是不要把它看得那么重。对错判断其实是从实证科学以后开始的。原始部落的人很少讲对错。实证科学的出现也不过几百年,还是人类自己创造的,并且在不断地修正中,自己否定自己。把科学中的对错上升到永恒的人生主题上去,这已经走了极端。不妨这样讲,好坏,人性化多一些;对错,理论化多一些。为了让世界更适合人类居住,还是人性化多的好。 我曾经向我侄女小夫妇俩口建议,多讲好坏,少讲对错。理由是,这样一来,自己的家庭会更幸福更和睦。还有什么比幸福和睦更好的事情呢?没有了。 2015-1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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