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然而至的思念 諸事不順，心煩意亂。雖不至茶飯不思，卻已是寢食難安。讀北明《感謝有你》，實可謂雪上加霜！ 打開電腦，輸入第一行文字，驟然一陣心緒落地的踏實，我，也要寫幾句王環。 在這家國際媒體的這個部門，我認識王環最早，相交於上世紀90年代初“苟全謀生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的紐約東布魯克林恐怖街區，蟄居在以毒販猖獗著稱的艾爾頓道一棟住滿了中國大陸留學生和非法移民的加地下室為三層的破敗樓房。 當時的王環，就讀於被譽為貴族大學的美東名校新澤西西東大學Seton Hall University 東亞研究所，攻碩士，師從該所主任，著名中國問題研究學者楊立宇博士。讀貴族書，度賤民日。 我則已習藝畢業，自德州灰狗至紐約，白天林肯中心大都會歌劇院打合同工，夜間在曼哈頓東區中城一家叫HUNAN KICHEN的中餐館步行送外賣。 艾爾頓公寓幾位尚存於記憶之中的難友：一樓的大記者小劉，皮包商小楊，二樓幾位黑戶半老徐娘，姓什名誰已往事如煙，只記得喬遷時喚一聲“大嬸”，竟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那時候我們，窮日子窮過，倒也無憂無慮，隔三岔五，煙酒不分家。小劉小楊收斂，王環和我則是對不醉不休的傢伙。有一回喝高，現在回想起來是小楊使壞，提議飯後百步，從艾爾頓公寓健行曼哈頓中國城。王環及我大醺之中不知有詐，隨其前往，孰料萬里長征三四個小時至日落西山，還沒瞅到世貿中心的燈光。精疲力竭都捨不得買一張當時只有幾毛錢美金的地鐵票回到我們甜蜜的家。 艾爾頓的日子一拍兩散，四兄弟分手後，王環念舊情，和楊劉款曲依舊，我則除了王環，與二俠客神形俱散，再無瓜葛。 王環稍後尾隨我搬遷至不遠處環境稍佳的東方大道，一棟擠滿了越南難民的五層樓公寓，那已是他第二次赴美求學，覓得嬌妻歸，重回曼哈頓。這棟公寓一度名揚大蘋果，皆因當年該樓四層某單元窗口跳下一位被捆綁了雙手的福建偷渡客，新聞頓時上了翌日紐約時報的重要版面。我是窮瘋了，出事那天斗膽給當地華文大報《世界日報》新聞組打電話爆料，通話的最後竟索要爆料費，編輯詫異萬分：“我們的新聞都是無償的耶！” 那時候電腦還是奢侈品，系統也才止步於386，486，改變世界的WINDOW97尚未問世，互聯網也僅僅在一小撮最高端IT專業人士中流通。記得王環的碩士論文，是用我在GARAGE SALE 三塊錢淘來的一台老破打字機上一字一句敲出來的。 爹媽給了王環一張“導演臉”：絡腮和髭，半醉半醒，妙語如珠，一呼百應。這一優勢讓他在曼哈頓這個充斥着包括無數中國大陸追夢少男少女在內的移民帝國如魚得水，不止一位皇后區中國女孩向我打聽過他的“影視界背景”。大紐約傳奇求學生涯後期，王環在不少好萊塢影片裡串演過從黑社會老大到華裔老闆之間形形色色的角色。 窮則詩變。混跡紐約九年，晨昏顛倒的歲月里微醺出不少奇思怪想，朦朧拼湊出小詩數十首投稿，多少發表於當地華文報紙副刊。王環通常是我的第一位讀者。 王環終如願以償考入我們目前共事的國際傳媒，已是將近上世紀末年的事情了。那年是我闖蕩紐約八年裡第一次沒有得到大都會歌劇院的演唱合同。禍不單行，HUNAN KICHEN 老闆的酒樓也在同年被ABC電視台天價買下，餐館歇業的同時也斷了我最後的財路。那年頭真箇價窮困潦倒，什麼活都干，好萊塢大片露天棒球館群眾場面一坐一整天50美金管飯；跟着福建小老闆開着垃圾車到工地清理回收建築垃圾廢料......真是差這麼一眼眼一眼眼就“拒絕了三家大公司高薪聘請”海歸了。 狗急時刻，王環雪中送炭了。他告訴我單位職位尚有空缺，不妨一試。我一向聽他的話，報名參加了僅僅幾天之後華盛頓總部的招聘考試......以後的經歷大家就都知道了。 同為新聞人後，我和王環的來往反而少了，或許是工作性質使然吧？ 和王環之間情誼的再次回鍋，貌似由於第三，第四者的插足---雙方的配偶。我以半百高齡初婚前後，王環的妻子羅莎和我的妻子GRACE分別皈依基督，更在同一家教會侍奉上帝。我們又開始密集交往---隨時在妻子們的帶領下查經，禮拜，參加教友的周末野餐和弟兄姐妹的節日聚會，為禮拜天的午餐幫廚，甚至有一次夫妻間的矛盾爭吵，因互不相讓而一發不可收拾，最後鬧到半夜三更開車闖到人家的家裡，交由王羅夫婦仲裁審判，結果自然是王環策劃的拉偏架式的批評GRACE了結。 在這段親近上帝的不短日子裡，妻子的弟兄姐妹不時關心着我的信仰歸屬問題，而我這個老大難，竟然一次又一次地把大鬍子拉過來做擋箭牌：“王環信了我就信。” 這幾天想着挺難受的，因為在大鬍子離開我們的第一個禮拜日鳳茹姐妹告訴我：“王環不久前已經在上帝面前決志了。” 殘存之憶，不忍卒言，是為誌。 最後，以我倆同為HUNAN KICHEN外賣工友期間創作的一首哀悼詩，作為本文的終止句，記得當年王環對這首詩評價不菲。詩歌創作於台灣歌手張雨生車禍身亡翌日。
致雨生 只是碰巧 沒趕上對你的追悼 格林威治村和林肯中心在雨霧中更形遙遠 才讓陌生的心相逢在停搏的車道
只是碰巧 因為雨相逢在停搏的車道 僅僅一張盜版的CD 對於你其實知道很少
可我知道是由於太急了 人生的路你始終選擇在快車道 乘高音超越懶散的滑步 不容忍俗輩的媚版狐調
但我依然篤信是由於太急了！ 對命運的追逐何以如此趕超！ 愁雲尚未散盡的前車之鑑啊！ 在這一季這一年這一輪迴的快車道！
不說了雨生 以為你都知道 戒急用忍吧 象一條游泳的魚才好...... (發表於1997年12月12日紐約《明報》副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