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读红楼十五：《红楼梦》中的性描写

上一节说到《红楼梦》对《金瓶梅》整体上的继承与超越，这种整体上的继承与超越，是通过一些具体细节上的继承与超越来完成的，比如性描写。

肆无忌惮的性描写，是《金瓶梅》一书的特点，如果没有这些性描写，这部书可能大多数人都无法读下去。对很多人来讲，《金瓶梅》是部淫书，淫得押韵，淫得文采斐然，淫得毫无遮拦且理直气壮。

然而，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毕竟是两个人之间的私事，属于当事人的隐私，象《金瓶梅》那样肆无忌惮地暴露渲染，多少有些不雅，实在算得上是《金瓶梅》中的糟粕。《红楼梦》则完全扬弃了《金瓶梅》的这种对性行为肆意渲染的写法。

当然，“食色，性也。”性事，乃人类最基本的生理需求之一，一部长篇小说，不太可能完全避免触及性事。《红楼梦》也未能完全避免性描写，只不过曹雪芹比较高明，《红楼梦》中的性描写比较含蓄，间接和隐晦。

好了，下面就让我们看一看《红楼梦》中的性描写是怎么样的。

《红楼梦》一书首次涉及到性事，是在第五回《游幻境指迷十二钗 饮仙醪曲演红楼梦》，警幻仙姑将妹妹名兼美（兼有黛玉和宝钗之美）字可卿者介绍给宝玉，并陈述了一番“意淫”的见解，

          说毕便秘授以云雨之事，推宝玉入房，将门掩上自

          去。

          那宝玉恍恍惚惚，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儿女之

          事，难以尽述。至次日，便柔情缱绻，软语温存，

          与可卿难解难分。

这个应该也算性描写了，只是描写得十分含蓄，一句“依警幻所嘱之言，未免有儿女之事，难以尽述。”就轻轻带过了。

尽管这里的描述极为含蓄，却让人印象深刻。本人青涩少年时初读红楼，就被这一小段深深吸引，难以忘怀，并引发无尽的联想。原因么，大概有这么几点。

第一是警幻仙姑妹妹的美。黛玉宝钗已经是绝色美人了，这可卿却兼有二人之美，那将美到什么程度？实在让人向往。

第二，宝玉的云雨技巧由仙女亲授，那该是怎样的境界呢？也极引人入胜。

第三，宝玉初涉云雨，那种张惶与激动，也能让人感同身受。

所以，这样的性描写，应该比《金瓶梅》中那样一览无余高明许多。

接下来的第六回就是《贾宝玉初试云雨情 刘姥姥一进荣国府》，这一回直接就是贾宝玉初试云雨情。从太虚幻境回到现实世界之后，贾宝玉现买现卖，将刚刚从警幻仙姑那儿学来的性事技巧直接用在贴身侍女袭人身上。

这一段我在《荣府童养媳花姑娘》中引用过，因为这一段写得实在很生动，我在这里再引用一遍：

          袭人伸手与他系裤带时，不觉伸手至大腿处，只觉

          冰凉一片沾湿，唬的忙退出手来，问是怎么了。宝

          玉红涨了脸，把他的手一捻。袭人本是个聪明女子，

          年纪本又比宝玉大两岁，近来也渐通人事，今见宝

          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觉察一半了，不觉也羞的红涨

          了脸面，不敢再问。仍旧理好衣裳，遂至贾母处来，

          胡乱吃毕了晚饭，过这边来。

          袭人忙趁众奶娘丫鬟不在旁时，另取出一件中衣来

          与宝玉换上。宝玉含羞央告道：“好姐姐，千万别

          告诉人。”袭人亦含羞笑问道：“你梦见什么故事

          了？是那里流出来的那些脏东西？”宝玉道：“一

          言难尽。”说着便把梦中之事细说与袭人听了。然

          后说至警幻所授云雨之情，羞的袭人掩面伏身而笑。

          宝玉亦素喜袭人柔媚娇俏，遂强袭人同领警幻所训

          云雨之事。袭人素知贾母已将自己与了宝玉的，今

          便如此，亦不为越礼，遂和宝玉偷试一番，幸得无

          人撞见。自此宝玉视袭人更比别个不同，袭人待宝

          玉更为尽心。暂且别无话说。

太虚幻境的那段云雨对宝玉来说，应该只属于梦遗，跟袭人的这一段嘿咻，才算宝玉人生的初试云雨。尽管同样是点到为止，依然让人觉得印象深刻。

上面两段是很直接但很含蓄地写到宝玉的性事。此外，书中还有很间接很隐晦地写到宝玉性事的地方，如果你不好好留心，你根本看不出是写宝玉的性事的。

让我们看看第三十一回《撕扇子作千金一笑 因麒麟伏白首双星》中的一段：

          晴雯没的话，嗤的又笑了，说：“你不来便使得，

          你来了就不配了。起来，让我洗澡去。袭人麝月都

          洗了澡。我叫了他们来。”宝玉笑道：“我才又吃

          了好些酒，还得洗一洗。你既没有洗，拿了水来咱

          们两个洗。”晴雯摇手笑道：“罢，罢，我不敢惹

          爷。还记得碧痕打发你洗澡，足有两三个时辰，也

          不知道作什么呢。我们也不好进去的。后来洗完了，

          进去瞧瞧，地下的水淹着床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

          也不知是怎么洗了，笑了几天。我也没那工夫收拾，

          也不用同我洗去。今儿也凉快，那会子洗了，可以

          不用再洗。我倒舀一盆水来，你洗洗脸通通头。才

          刚鸳鸯送了好些果子来，都湃在那水晶缸里呢，叫

          他们打发你吃。”

晴雯透露，碧痕打发宝玉洗澡，一洗就洗了三个时辰。一个时辰两个小时，三个时辰整整六个小时。一个澡洗这么长时间，究竟洗的什么澡？晴雯的话可能有点夸张，但洗了一两个小时肯定是有的。宝玉洗澡，别人又不好进去，等洗完了进去看，乖乖隆嘀咚，“地下的水淹着床腿，连席子上都汪着水”，这洗的是什么澡？只怕洗的是鸳鸯浴吧。

所以，荣国府中的丫头，跟贾宝玉试过云雨情的，大概绝不止袭人一个人。

写性事写到这个份上，也是绝了。

以上几段是关于主人公贾宝玉的性描写，大致上比较含蓄隐晦。作者对其他人物的性描写就要露骨得多。第二十一回《贤袭人娇嗔箴宝玉 俏平儿软语救贾琏》中有一段是贾琏与多姑娘偷情的描写：

          是夜二鼓人定，多浑虫醉昏在炕，贾琏便溜了来相

          会。进门一见其态，早已魄飞魂散，也不用情谈款

          叙，便宽衣动作起来。谁知这媳妇有天生的奇趣，

          一经男子挨身，便觉遍身筋骨瘫软，使男子如卧绵

          上，更兼淫态浪言，压倒娼妓，诸男子至此岂有惜

          命者哉。那贾琏恨不得连身子化在他身上。那媳妇

          故作浪语，在下说道：“你家女儿出花儿，供着娘

          娘，你也该忌两日，倒为我脏了身子。快离了我这

          里罢。”贾琏一面大动，一面喘吁吁答道：“你就

          是娘娘！我那里管什么娘娘！”那媳妇越浪，贾琏

          越丑态毕露。一时事毕，两个又海誓山盟，难分难

          舍，此后遂成相契。

多姑娘的性事技巧能到这种程度，怪神奇的，贾琏还真有性福。在这方面，凤姐儿就比多姑娘差远了，难怪贾琏对多姑娘会留恋不舍。

您也许要问了：你怎么知道凤姐儿这方面比多姑娘差得远呢？曹公告诉过你吗？

说实话，曹公的确是告诉我们了，不过没有直接说，而是说的很含蓄很委婉。

再隔了一回，到第二十三回《 西厢记妙词通戏语 牡丹亭艳曲警芳心》，里面有一小段写到贾琏和凤姐儿：

          贾琏道：“果这样也罢了。只是昨儿晚上，我不过

          是要改个样儿，你就扭手扭脚的。”凤姐儿听了，

          嗤的一声笑了，向贾琏啐了一口，低下头便吃饭。

这一段说的是什么？稍不留神很容易就溜过去了。我初读红楼时这一段根本就没看懂，一眼带过。这次重读红楼才发现，这竟然也是性描写，说的是性事体位的变化。这一段说明了两件事情：第一是贾琏跟多姑娘偷情时学会了一些颠倒鸾凤的性技巧，想跟凤姐儿也试一试。第二是凤姐儿在性事方面比较拘谨，不大愿意尝试新的花样。

短短几句，就把两人的性心理描述得活灵活现，入骨三分，曹公真是文字高手。

除了宝玉，贾琏，凤姐儿这几位主要人物以外，书中还有对一些次要人物性方面的描写，比如贾瑞意淫凤姐儿，秦钟智能儿偷情，茗烟与卍儿偷情，薛蟠涉及到性的粗鲁的小曲，也都写得灵动毕肖，意趣盎然，

以上说的都是两性之间的性描写。其实《红楼梦》中还有不少同性之间的性描写，请看下一节《重读红楼十六：〈红楼梦〉中的同性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