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4-24 辛可于北京 没想到《日本地震与人渣的狂欢》一文,会捅到不少人的G点,高潮不断。扬言操我八辈祖宗是必演曲目,但凡跟我有关系者,无一幸免。我也能理解,跟封杀我的文章一样,这也是某些人最心仪的演出,中国特色的爱国方式。 我今天不想再捅别人的G点,而是跟大家讨论一个严肃的问题,王朝的临界点。因为常收到喜欢历史的读者来信,问我如何判断一个王朝将要挂了?毫不夸张地说,对这个问题,我真还有点研究。 大概是前年吧,受高歌兄怂恿,我准备写本历史书,叫《一个王朝的艰难死亡》,后因身体缘故半途而废。为此我认真研究了从先秦至今,各个王朝的死相死因。虽然各有各的死法,但大同小异,没多少新意。简言之,无外乎被奴才弄死、被奴隶弄死、被外人弄死等三种。 需要强调的是,本文讨论的并非王朝的转折点,而是临界点,这完全是两个概念。前者是由盛转衰的节点,后者是无药可救马上要挂了。以明为例,转折点在万历年间,临界点是李自成等叛乱;以清为例,转折点在乾隆后期,临界点是立宪梦碎,如此等等。 讲故事是《百家讲坛》诸大师的营生,比如王朝的各种奇幻死法,对此我毫无兴趣。我所关注的,是如何把握王朝的临界点,判断它是否将土崩瓦解、寿终正寝。如果不下点功夫,我们很容易被表面现象迷惑。哪个王朝不在将死之前夜,依然花天酒地、歌舞升平?谁料想转眼间楼塌了,傻逼了,呜呼哀哉了。 要判断一个王朝是不是快要挂了,有三个关键点可资参考: 1、我不怕你了。 2、我不信你了。 3、我无所谓了。 诸位知道,历史上的专制政权靠三样东西来维系:恐惧、谎言以及实施恐惧与谎言的官僚集团。没有这三样宝贝,它一天都存在不下去。自先秦以来,数千年王朝兴衰,莫不如此。 列宁在《国家与革命》中讲,国家就是暴力机器,至少在专制社会,这个判断非常恰当。统治者莫不是以暴力夺取政权,继而以暴力维持政权。陆贾给刘三讲,天下马上得之,岂可马上治之?听着似乎很靠谱,可考察历代政治,对黔首布衣,哪一个不是马上用皮鞭治之乎?所谓马下治之,不过是挂起儒家的遮羞布,与精英集团分赃,一起盘剥、整治老百姓罢了。 既然国家是暴力机器,那就无理可讲,老百姓时刻生活在或明或暗的恐惧之中,噤如寒蝉,苟且偷生,任何反抗都会遭受万劫不复的命运。就算睡了你的老婆、割了你的牛牛、要了你的命,也只有“谢主隆恩、奴才该死”的份。 除了恐惧,另一工具就是制造形形色色的谎言,其目的不过是为专制统治提供合法性解释罢了。或扬言受命于天,或是人民的选择、历史的选择,总而言之,他们所拥有的权力神圣不可侵犯。 他们用各种虚假的故事粉饰自己,糊弄天下人相信:偶是诚心诚意为百姓服务、生活在偶的统治下是如何幸福云云。比如各种型号的XX主义仙境,就算有不少仙女饿死,似乎也不影响这个故事的高大上。 谎言的另一种形式就是操弄民族主义,刻意制造某些看似青面獠牙的外部敌人。目的有二:一是转移老百姓对他们的不满,借机化解统治危机、掏空百姓腰包,有些人恶意操弄爱国主义,其居心也不过如此;二是恐吓老百姓——没有我的庇护,国将不国,你们会成为卑贱的亡国奴。 因为天天洗、年年洗,甚至从娃娃抓起,很多人的脑子被洗成了浆糊,真信以为然,任由他们奴役。就算是被强奸或轮奸,也坚定地认为对方不是普通的嫖客,而是柳下惠。 要做到这两点,就需要一个具有凝聚力的官僚集团。因为奴役、盘剥老百姓符合他们的共同利益,而且成本很低,他们便沆瀣一气,把恐惧与谎言进行到底。所谓凝聚力,事实上就是黑社会的玩法,人人不干净、人人利益均沾,只能同呼吸共命运,从而产生强大的战斗力。他们相信,只要保住这个政权,老百姓就是他们廉价的奴仆,取之不尽的财富之源。 如果这种游戏能持续玩下去,那就不存在王朝的更替。事实绝非如此,如《儒林外史》中所言,“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放眼神州,到处都是王朝的坟墓。根本原因就是,这三样法宝玩一段时间便不灵了,就算还没死,但已经收到了医生最后的判决书。 何谓我不怕你了?在专制政治下,老百姓对衙门总是充满恐惧,嘴上说是爱,其实只有害怕,因为得罪了形形色色的老爷,时刻都会大祸临头,只好无原则地忍耐、装腔作势地爱,如蝼蚁般苟且度日。但总有一天,这种恐惧心理会发生改变——不管你看上去如何牛逼,老子不怕你了! 原因有二:一是你欺负我太久了,我已走投无路,所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混到如此地步,还有什么好害怕的。夏民高呼“时日曷丧,吾与汝偕亡”,老马讲“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有锁链”,如此而已,大不了同归于尽! 二是老百姓发现,你没有自己吹嘘的英明神武,也不过是酒囊饭袋,装腔作势、外强中干而已。鞭子还是鞭子,但肾衰成这样,又能吓唬谁呢?我(老百姓)一味地怂,你非但没有怜悯之心,还变本加厉地欺负我,老子现在不尿你了,你倒怂了! 何谓我不信你了?靠谎言维系的政权类似建构在流沙上的大厦,看着挺唬人,但经不起折腾便会土崩瓦解。戈培尔宣扬“谎言重复一千遍就会成为真理”,但这些邪恶的真理总会被揭穿,那一天就是制造谎言者的祭日。因为夜再黑,总有天亮的时候;一个人睡得再深,总会醒来,除非他是植物人或天生的受虐狂。 老百姓之所以不信你了,原因同样有二:一是通过各种途径,他逐渐看穿你编造的一个个谎言,特别是在相对开放的社会,谎言的保质期非常之低。即便如挤牙膏一般,真相终将大白于天下,麻醉药不会永远有效。有些人企图用暴力或编造新的谎言继续糊弄老百姓,比如大兴文字狱,但临床效果很差,或者说只会让更多的人觉醒,对撒谎者充满更深的憎恨。 二是你承诺的没有兑现。你总是标榜自己如何亲民爱民,行的是王道仁政,列出一堆清单,开出一堆支票,要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可事实正好相反,你并没有兑现承诺,而是以人民的名义中饱私囊,把人民洗劫一空。普通人对形而上学的理论不感兴趣,但对个人利益很敏感,一次次玩这种把戏,他们总会认识到,你根本就是个骗子。 毫无信用的人或团伙,何以得人心治天下?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大家熟知吧。为了肚脐眼下那点破事,一次次愚弄天下人,结果如何呢?“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呜呼哀哉!这种办法连三岁的孩子都骗不下去,何况成人乎? 就算有一天某些人良心发现,真心为老百姓好,可彼此之间已没有起码的信任,他们也不领你的情,认为你不过是变着戏法使坏。没有天下人的信任,类似发展经济搞建设等等问题,就不用谈了。人心尽失、物议滔滔,就算阁下长着三头六臂、会七十二变,迟了,于事无补了。 何谓我无所谓了?这自然跟老百姓无关,特指官僚集团。起初的凝聚力没了,人心乱了,干部不好带了,树虽未倒,猢狲们各怀鬼胎,准备散伙了。一个王朝到了临界点,必然是这种状况。为何?既然老百姓不怕了、不信了,自己心里很明白,干这营生为千夫所指,职业荣誉感也就荡然无存。连起码的职业荣誉感都没有了,何有自信、信仰可言,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此其一。 其二是他们比谁都清楚,这个王朝虽看上去依然很美很性感,但已经阴阳两衰、千疮百孔,仅靠廉价的春药和鸦片苟延残喘,完蛋不过是时间问题。庙堂之上、江湖之间,前途一片迷茫,何有动力或凝聚力可言?大家只好蝇营狗苟,一边装腔作势唱唱高调,一边抓紧转移搜刮来的金银细软,随时准备跑路。 最直观的表现,就是官僚集团的不作为。崇祯一朝,换了一堆宰相,大概比我换内裤还勤,是崇祯帝好这一口吗,当然不是,因为换了谁都是混日子、不作为,如此而已。连袁崇焕这般人物,但求“聊慰上意”,吹嘘五年可平辽东,拿关乎社稷存亡的大事当儿戏,这是什么心态?崇祯内心的悲凉,可想而知,大明朝岂有不死的道理? 综上所述,当一个专制王朝沦落到老百姓不怕了、不信了,大小官员成天混日子、随时准备跑路的时候,必然是覆水难收,到了临界点。 这并不意味着老百姓彻底觉悟了,会自发起来抗争,事实上大部分人永远都是看客,最多就是跟着起哄而已。历史的经验是,如果大部分人对一个王朝表示不满甚至绝望,其中一部分人有改变现状的愿望(未必会行动),只要很少的一部分人采取行动,任何一个王朝必将在劫难逃。至于一小撮冥顽不化的奴才、只会捧戏子斗蛐蛐的八旗子弟,何足道哉! 所谓人民创造了历史,不是人民真正觉悟了起来抗争,而是人民的不满、绝望与冷漠为少数人的表演创造了舞台。人类的历史莫不如此。事实上当李自成们起兵叛乱时,并没有得到多少百姓的支持。在他们看来,李自成也好、大明朝廷也罢,没一个好东西,农工学商个个做壁上观,权当看一出狗咬狗的闹剧。 简言之,真正把崇祯帝送上歪脖子树的,不是李自成、多尔衮,而是亿万民众的不满、绝望与冷漠,他们真的受够了,就等着你倒霉!即便换个主子又如何,坏到这种地步也就到头了。 建立王朝何其艰难,多少人抛头颅撒热血、横死法场,但王朝垮塌,不过是瞬间的事。但凡到了临界点,任何一个小火苗,都会让看似巍峨的大厦片刻化为灰烬。谁能想到,一个陕北小邮差造反,竟然颠覆了大明王朝,几个小青年在武昌城放了几枪,大清帝国刹那间土崩瓦解?不可一世的大明铁骑、牛逼烘烘的八旗子弟,都到哪里去了? 但愿我这篇小文,对研究历史的朋友有所帮助。如果你问我,到了临界点,还有没有灵丹妙药起死回生,很抱歉,我只是个江湖郎中,对此束手无策。倘若你实在不甘心,可去协和医院挂个专家号,看他们有没有好办法。 辛可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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