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历了1957年的“反右运动” 前面叙述了我参加的前期一系列运动,到1952年夏季,土改的后遗症之一暴发了。原来的地主阶级的子女失去了上大学的条件,(就这样失去了一大批成绩合格的学生)全国高等学校招生的生源不足,共产党不得已从机关部队抽调了两万多人报考大学,其中大多数只有初中程度,不得不办了若干“干部补习班”,而且降低考试的标准。我也在被抽调之列,本想回清华大学复学,但上面规定必须学理工,只好改行。这样从头读四年,我到1956年大学才毕业。(如果不参军,我本应1951年毕业,晚了5年。)学习期间也经历了55年的“反胡风事件”接着而来的“肃反运动”,因为我们还是学生,只过了一个多月杀气腾腾连歌都不准唱不准哼的那种极端压抑下的生活,人人检查交代思想和历史。班上有点历史问题的同学都被弄去“封闭学习”(即剥夺了人身自由)。在运动中我既非主持方,也非被整方,不过人人都要由肃反领导小组最后做出结论。我算轻松过关,兹不多费笔墨。 1956我毕业留校任教,不久就碰上了这场改变我一生命运的“反右斗争”。 1957年的这一场“反右斗争”,是过去一系列政治运动的继续,可以上追到延安的整风运动。这场主要针对知识分子的整肃运动,其重大意义和灾难后果实在超过前面所有的运动。这场运动封死了党内党外所有敢说话的嘴巴,造成全国鸦雀无声,毛太祖得以肆意胡整蛮干,制造了从大跃进,大炼钢铁,人民公社到饿死几千万人的大饥荒, 使中国大地陷入了人类历史前所未有的灾难。 事件的起因要从1956年苏共20大说起,在赫鲁晓夫揭露斯大林的个人崇拜及苏联的黑暗面后,匈牙利发生了群众起义要求脱离苏联控制,建立了以纳吉为首的新领导,与驻扎的苏军发生冲突,苏联武装曾一度撤离,后在毛泽东派去的特使刘少奇的促使下,苏联派出17个师,一百多輛坦克,对匈牙利人民赤裸裸地进行侵略屠杀,镇压了新生的人民政权。 毛是一心要把刚建立的“共和国”变成党天下的,面对当时国际上出现的反苏反共浪潮,其影响所及,国内知识分子也有“解冻”呼声,社会上也有小型风潮产生,这时他就动了整肃的杀机, 他构思了这套“引蛇出洞”“聚而歼之”完全是对敌斗争的策略。事实上,薄一波就透露过毛的思想。他说:“反右开始后,毛主席不止一次地指出,反右派就是肃反,新式肃反,是清党清团的好机会,也包括民主党派。“毛的办法可太妙了。 1957年2月,毛在最高国务会议上作了“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问题”的讲话, 接着不久,又在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讲话,他的话真是令人如醉如痴,如沐春风。百家争鸣,百花齐放,鬼话连篇,却令人心花怒放。在群众中营造出了一种心理状态,以为春天要来了,共产党要平等待人虚怀若谷了。而实际上,就在此前一月份的省市自治区党委书记会议上,毛说的大不相同:“这帮教授不要党的领导……..电影“武训传”里有一支笔,几丈长,象征“文化人”, 那一扫可厉害了。他们现在要出来,大概要扫我们了。是不是要复辟?“ 又说:”中国的新老反革命分子就是抓得不够。“中国的知识分子太好骗了。 我在四月份出差到北京,到建工部正好碰上那天要传达毛的讲话,我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这个传达会有个特点;就是那打印的讲话稿是要到临开会时才送来,念完后讲稿立即收回。听讲的人一律不得记笔记。(当时不懂得为什么,这要到几个月后才明白。事实是到反右派斗争开始以后,忘了是几月份,毛的“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问题“的讲话才在报纸上公布,其内容精神完全与原来口头传达的不同,大家这才领教了毛某的厉害与卑鄙。但我们系一位一年级的学生就比较天真,那天他拿着卷成筒的那份报纸走进教室,对着挂在黑板上方的毛像用报纸敲打了一下,说;”格老子说话不算话!“当天这个孩子就被划为右派。) 我回校大家知道我在北京听了传达都纷纷来打听,可见其影响已经很大了。不久我又听了二次传达。这时各大报上发表的各种言论已经甚嚣尘上了。在我们学校里也有学生贴出大字报要求“为胡风平反“,以及”要求公布赫鲁晓夫秘密报告“等, 但我们此时心不在此。 学校里这时的组织是,各系,各班都成立“鸣放委员会“,党委团委号召党员团员带头鸣放,各单位召开规模不同的鸣放会。而所有贴出去的大字报,都由校党委派专人摄影存档。 这时候一些学校都发生了程度不同的事件,例如上海交大学生反对迁校(到西安),四川农学院学生反对迁校(到雅安)等。我们这个系闹出的是要求并系的活动,即认为我们系的条件差,不够成立一个系的资格,要求合并到清华,或南京工学院去。先是中青年教师有此想法,一旦传到学生中,学生就大张旗鼓闹了起来。一时大字报满天飞。”飞飞飞,要求飞到清华去!“我因为新毕业,又担任系主任助理,而且我的女朋友又是一个班的班长,这样我就成了学生老师之间的联系纽带。 其实我们的并系活动的最大规模就是开了一次全系师生的并系大会。我在会上有个发言,祝贺我们系的老中青教师和学生的“并系“的统一战线的成立。当然大会还通过了相应的决议之类。我在发言中用了”统一战线“这个词,被他们抓住把柄,以后被无限上纲上线,是我的缺乏经验。但除此之外,我们的确没有其他任何活动。也就是说,我们的要求已经提出,就看学校和高教部如何考虑了。 接着不久反右派斗争开始。学校把我们的并系活动定性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活动,定我们是一个右派反党集团,目的是搞夸学校。我当然不服,写出好多反驳大字报等等,情绪比较激烈。有位老师曾经私下对我说:“我看你好像当年搞学生运动一样,我替你捏把汗。“我却没有当回事。一直到对我们开全校几千人的批判大会了,我还·递条子要求上台反驳。(当然没有我的发言权了。) 斗争的结果是:我们系从系主任,党总支书记,到教研室主任等全部为右派,我们教研室60%以上右派。(低于清华马列主义教研室,他们是100%)学生中毕业班25%最高,三年级20%,以下逐年级降低。我被定为右派反党集团急先锋。说实话,我这时的政治思想还没有从最初被洗脑的状态中解放出来。我的言论大概最“反动“的不过是在一次鸣放会上说过:”你们党委全体请假三个月,我看学校也不会死人。“ (有趣的是20年后这个党委给我作改正结论时,替我为这一条开脱说,我是希望党委去学习提高,用心还是好的,) 附带说一下。我们这个学院是1952年院系调整时由七个院校的系科合并而成。在这次反右运动中,有四个曾经在原来合并前的单位当过一把手的党员干部,也被打成了“右派反党集团“,可以看出共产党内部争权夺利你死我活的斗争如何残酷。 虽然这时我已经超龄了,我还是被开除出团。在团员大会上,有一位年轻讲师发表意见不同意开除我出团,第二天他也被打成右派,当然也被开除出图了。那位替我捏把汗的教师虽不是右派,却被打成“坏分子“,据他告诉我,他看我们院党委书记身体不好,曾经善意地提醒他要节制房事,不知道是否触动了他哪根神经。 最后的处理,我属于第二类处理,即保留公职,送劳动教养。没有开除公职,算是给我留了最后的机会。从此我就坠落到社会的底层,开始了另类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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