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兰·于贝的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计划
5月10号晚间,法国共和党初选最热门的候选人,现任波尔多市长,现年70岁的阿兰·于贝在巴黎会议宫为他的新书《五年为了就业》(5 ans pour l’emploi 264页,12欧元)发行造势。该书详尽地陈述了他的经济纲领,在马克隆的“前进运动”之後,向法国政坛投下又一颗震撼弹。
演讲现场 这已经是于贝为准备大选出的第三本书。第一本书的主题是教育。第二本书的主题是国家安全,题目叫《为了一个强大的国家》。涉及范围有移民、恐怖主义、国内治安等。这第三本书当然最重要,中心议题是经济和社会政策。就像特朗普的路线喊得最响的是job、job、job一 ,于贝的经济社会路线的核心在他的书名中已经标明,那就是∶就业!他要用5年的时间来为法国实现充分就业。 下面这张照片上,读者可以看到,右派的候选人们人人都在出书,详解他们的政见。评论说,“他们在哄抬物价。”他们一个赛一个地提出一些更激进的改革方案。因为他们都看准了,现在法国舆论主潮流已经明显右转。提出右派路线,可以得民心,容易胜选。何况,这的确是法国问题的症结所在,要治病,的确是得努力向右转。 笔者还是很欣赏法国人的理论思考能力。反观美国,初选真热闹,但是有没有这 严肃认真阐述理念的书在畅销发行呢?特朗普那样的大嘴好像在法国吃不了香呢。 于贝的讲演长达一个半小时。听众约有1000,都是经过选择的亲于贝的政界、实业界和舆论界的有地位的人士,会场气氛当然很好。他上讲台时,听众高呼“于贝!于贝!于贝!”讲演的途中,也不断地被掌声打断。 于贝开宗明义就讲∶我的目标是让法国在5年之内就实现充分就业。充分就业就是失业率在5%上下,这并不是天方夜谭。现在的发达国家中,好些国家比如美国、英国、奥地利、丹麦都做到了,德国的失业率也仅是6.8%,比法国可低多了。别人做得到,为什厶法国做不到呢?【下文中于贝的原话都会放进引号。其余的大都是概括的于贝的原意。不一定都是来自这次讲演。(他还提供得有一份45页的书面材料。)就是有少量发挥,也一定不会背离于贝的精神。笔者的评论当然都会注明“笔者认为”。下面的几张图都是于贝演讲时的大屏幕截图。】 图文∶充分就业是可能的。一些国家已经做到。 于贝说∶“为了降低失业我们试了所有的方法,除了在其它地方都行之有效的办法。” 法国人试过的方法,比如分享工作,比如缩短工时,缩短每周工作时间从39个小时到35小时,还有人提议继续缩短到32个小时。再有就是政府给工人和消费者发放各种各 的补贴,指望他们拿钱消费就可以为企业提供市场。而法国没有试过的方法,就是向英、美、德国看齐,放松对劳动力市场的干涉管制。 于贝对这个思路提出了严肃的质疑。他说:“是企业在创造就业。只有赚钱的企业在创造真正的就业机会。”有一个比较学术的,但是在今天的中国很流行的说法,叫做 “供给侧改革”。他又说:“我们关注失业,不关注就业。”我们用了很多精力和金钱帮助失业者,甚至培训他们学习新的职业。却没有想到,必须要有企业雇佣他们,他们才能找到工作。而企业必须盈利,才能雇佣员工。而且企业还必须在遇到经济困难时,能够不是太困难地收缩编制,他们才敢于放心大胆地在经济形势好转时雇佣员工。 他说∶“(关于就业,)现在的刹车机制太多。” 关于如何解开这些刹车,他在讲演中提到很多。 1. 用1%的TVA交换减轻企业的福利摊款。 他说由企业承 全部社会福利负担是不正确的。但这个传统由来已久,只能慢慢改。他的主要思路就是用由全体消费者承担的增值税来提供主要的社会福利负担。具体地说TVA从现在的20%加到21%。得到的收入全部用于给企业减税,减社会福利摊款。这样,不工作的人,外国来的人比如游客就可以负担一部分法国的福利开支。 这个措施尤其是对由于欧盟国家之间税负不均造成不当竞争(波兰水管工)有削弱作用。因为法国的社会福利摊款额度太高,很多法国公司把注册地迁到外国,或外国公司派员到法国工作,在外国报低税,就会对法国企业产生不公平的竞争。而法国的社会福利摊款减少後,这种不当竞争的利益就会相应 少,而增值税则是谁也逃不掉的。 2. 劳动制度太僵硬,要让他变灵活。法国有著名的有限期工作合同CDD和无限期工作合同CDI。当然雇员都爱CDI而资方则很怕CDI。于贝提出一种“安全的CDI”。核心内容是在合同中明定 合本企业需要的,又不违反法律的可以合法终止合同的若干条件。这样的CDI对企业来说就“安全”多了。ZOOM 3. 法国还有臭名昭著的全球大国中最短的35小时周工作制。于贝的办法是全国统一规定39小时参考值。各企业可以通过劳资谈判自行制定自己的法定工时,35-39小时均为合法。
上图:法国人平均工时之短,为世界大国之冠。 4. 企业内部协商机制扩大。如果劳资纠纷难于解 ,员工可以通过公投有 定是否接受资方提议。工会的意见必须服从公投。员工代表限任两届,用时不超过一半。笔者注∶这个代表限任并兼职的条文非常重要。现在职工代表一旦上任可以终生连任,他有恃 恐,可劲带头找事。任期有限以後,他就必须小心多了。 5. 让企业具有竞争力,然後才可以创造就业。企业税法国38%, 欧盟平均22%。以後中小企业的利润税要先降到24%,大企业要先降到30%,再逐步向欧盟平均标准看齐。所有法国比欧盟标准更高的地方,都要努力看齐。比如环保标准,“不是欧盟给我们戴帽加码,是我们给欧盟戴帽加码。” 图文∶企业利润税。欧盟平均22%,法国38%。 各种对提高就业的刹车机制中,其实还有一个于贝没有提及,就是相当不低的最低工资标准。除了对雇工後难于解雇的顾虑外,企业对最低工资过高,按法定最低工资雇佣低素质员工 利可图的顾虑,是那些人难于就业的更直接原因。于贝对此的应对措施就是完全免去最低法定工资的所有福利摊款,还给奖励性一次雇工补贴。 演说的第二个重心是要让法国人对投资重新感兴趣。投资就是明天的就业。
图文∶税前收入每100欧元中,德国51元用于投资,英国49元,法国36元。 在抽取巨富税ISF之後,仅剩3欧元。 于贝说巨富税是为渊驱鱼为丛驱雀。 数法国富人资本为躲避巨富税逃离法国。(奥朗德2012年的竞选纲领之一,100万欧元以上的收入,收税75%。)于贝主张投资收入包干收税20%。股票持有6年以上,股息税额降到四分之一。 他还要大力鼓励员工在企业内参股,股息减税。 在社会公共福利政策方面,他主要提出如下几点。 1、要把退休年龄改回65岁。他举证说,密特朗时代以前,65岁退休,人均寿命72岁。现在62岁退休,人均82岁。 2、社会福利要封顶,一定要让它明显低于工资。吃福利的人不能挣得比工作的人还多。 这在法国是司空见惯,积重难返。比如终生未有工作过的人终生可拿低保人均600多欧元。但是他如果工作过3-5年,到达退休年龄以後,则只能拿300欧元左右的退休金。失业者或拿低保的人加上各种名目繁多的困难补助,往往可以比拿低薪的人总收入还多。而且你一旦找到工作,这些福利都会取消。这当然是标准的奖懒罚勤。 3、失业金以後要依时递减。不积极找工,或对政府提供的工作机会过于挑剔的要减扣失业金。现在失业一年以内可以拿80%的原薪,第二年可到60%,但同时又有多项补助补充。是以员工一旦失业,一两年内是不会积极去找新工作的。 4、职业训练必须改进。不要人人都想去读预科。中专应当推广,学徒制应当推广。法国注册大学生超过一半拿不到文凭的现象必须改变。 5、法国对非法移民慷慨无限,比如忙不迭地为他们每人发一个免费的可以100%报销一切医疗开支的医疗卡。这个卡被滥用得非常厉害。而法国人则是要交付摊款,购买补充保险才能享有100%的医疗报销。于贝的方案对无证者的免费医疗将仅限于紧急状况。 于贝演讲的第四个方面论及压缩公共开支。 他说:税收不减就无法减失业。公共开支不减就无法减税收。
图文∶公共开支比重∶法国57.5%,意大利51.3%,西班牙44.5%。 他要求:公务员也必须工作39小时而不是32小时。他计划在5年内 去850-1000亿公共开支,压缩30丌公务员职位。 除了上面概括到的四个大方向,十几个小方面,于贝还有许多其它具体设想。限于篇幅,这里从略。 于贝演讲的最後一个部分是关于程序性的。 他说∶为了表达他必胜的决心,他只向法国人民要求一个5年的任期。他的一切计划都要在5年之内完成。他不会让连任的利益考虑牵制他为国家长远利益彻底改革的决心。 他说,一系列的法令(ordonnance,和医生的处方是同一个词。)将在选举前就准备好,上任後四个月内就完成立法程序。(总统选举在明年5月,议会选举在明年7月。正式的政府上任只能在议会选好以後。)为了争取时间,将在2017年的夏天召开议会的特别会议(不放暑假?)。所有的新政都必须在2018年初就付诸实施。 他说他的新政府将精简合并到能各自统筹一个大方面的10-12个部。(现有20多个部。) 一上任,总理将发表总的政策声明,讲清楚5年要做的全部规划。分解到每个部,要有数据进度。每个部也照此办理,分解任务,规定进度,定期检查,不能 任就必须下课。 他说他知道法国有街头第三院,1995年他就曾抗过一个月,也不得不做出一些妥协,但还是保留下来许多成果。(笔者注:那年的大罢工本人亲历,巴黎全城交通瘫痪长达一个月,军车都被调出来 忙当然是免费运输上下班人流。)他说:“改革从来都不容易。很多改革者都丢失了权位。(比如德国的斯诺德。)但今天的法国人已经成熟,他们不会阻挡必要的改革。我的继任者(我是不会要求连任的)会赢得选举。” 最後他还说了一个方法论∶就是“要先把事情说清楚。你们选我上台,就是同意我的政纲,我上任就要实行。这就是民主。而不是先把选票哄到手,上了台再换主意,那 当然就会难办。” 最後他还有关于欧盟和外交的一些论述,这里也略去了。 演讲结束时,听众高呼“谢谢!谢谢!谢谢!”场面当然是相当的感人。 在于贝的第二本书《为了一个强国》中,关于国家安全方面,他也有很多不错的论述,但不及经济社会政策让本人觉得惊艳兼动容。这里就略去不述了。 关于在欧洲会不会有、是否有必要和如何阻止伊斯兰化,那是一个仿佛还可以再拖一拖,同时也太过沉重、太过犯政治正确忌讳的话题。欧洲的主流精英、法国的右派、包括于贝显然都还没有考虑清楚。 ************************************************************************************************ 最後笔者来发表一些总的感想。 许多年以来,笔者一直诟病,在西式普选民主制度下,短视的,急功近利的人民,只能与制度同甘,不能与制度共苦。认为导致社会福利过度化的公众贪欲可能是一个不治之症,也极度怀疑西式民主制度能不能自行从高税收高福利高负债的现状中脱困而出。现在我们有一个重大的机会来观察这一点了。 其实西方的有识之士,早在20年前就已经开始观察到西方在陷入上述三高困境,而试图摆脱。比如1995年于贝上一次在法国当总理时,就试图阻止这个趋势,可惜未能竣工,就被不甘福利缩水的法国民众给踢了下去。法国的右派又等了整整20年,直到法国的病状已经深入到目前的境况,但毕竟好像还没有到不可救治的地步,才似乎等来了一个新的机会。 大家千万不要以为,那些在街头游行示威,暴力抗议,黑夜中站立的法国人,能够代表法国人的多数。事实上,他们只能代表占法国人口大约10%的极左派民意。何以见得? 最近两年来的一连串的民意测验已经明确标示,法国的民意在急剧右转。比如在左派中,就是最右翼的瓦尔兹和马克隆民意支持度最高。而马克隆由于比瓦尔兹更右,支持度就更高。(这个现象本人的上一篇文章《法国出了颗小救星?》中已有详述,请参看。)在法国传统右翼共和党和中间派中,20年前的总理、现任波而多市长阿兰·于贝的民望最高。其次是前总统萨科齐、前总理菲永(他的政见最右)等。如果把共和党、中间派的支持者和社会党右翼的支持者加在一起, 论用何种方式计算,都是远超法国选民的半数。而支持极右派勒庞的选民还有30%左右。两项相加,你说还能剩下多少人可以去支持那些游行示威和深夜站立的人? 马克隆说,法国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一切改革的机会都被“锁死”。此言不虚。你看现在在法国街头暴力示威的民众的基本诉求是什厶?“完全撤销新劳动法草案!”就是什厶都不要改!什厶都不要改?那他们对现状为什厶又那厶不满意呢?本人知道只有一种改法他们是满意的,比如把工时从35小时改成32小时还不要 工资,把带薪假从5周加到6周┅┅总之,所有可以少劳多获,甚至不劳而获的改革他们都支持,反之都反对。具体到劳动法,最好是一旦雇佣就终身不能解职,当然要随时可以辞职。至于老板不敢雇工?那完全不在他们的思考能力范围之内。(模拟一下他们的口气:就业率和解雇条件之间的关系太过玄奥,不是我们能够想明白的。)(再夸张模拟一下:最好把低保提高到3000欧元,大家都不用做工就能过得很舒服,那才是理想状态。低保高到如此是美梦,这个能明白。至于钱从哪里来,又是我们懒于去思考的问题,不是银行印钞票就行了吗?) 好多年以前,笔者就想出一个很贴切的比喻,这里再用一次:法国就像一个任性的病人,只肯吃糖,不肯吃药。等到他肯吃药时,恐怕就必须动手术才能救命了。等到他肯动手术时,可能就已经病入膏肓,真的没救了。现在的状况是∶好像病人已经有心理准备在一年以後吃苦药,甚至动手术。因为他终于因持续加重的病情而明白,糖豆治不了病。如果真这 ,那法国人的多数就还没有傻掉,或者说西方的制度还没有完全废。但是如果法国人被于贝的竞选纲领 而不敢选他上台,或者于贝上台大刀阔斧地实施他的方案後还是救不起法国的沉 ,那笔者就真不知道应当说是法国完了,还是法国的制度完了。 再然後,大概就只有等 勒庞的国民阵线上台了。其後,就等着欧盟被拆,移民冲突四起吧。再然後会怎样,则需等到事态更临近以後,再接着观察和推测了。 美国的特朗普现象也是西方制度濒危的自救反应,有其正当性。不过论吃相,那可比法国差远了。法国现在出场的大小救星是于贝和马克隆。而美国的左右双煞是特朗普和桑德斯。看看照片,大家自己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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