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今天我為您寫信! 唐夫 父親,今天的節日,也是我緬懷您的時刻。算時間已經四年多了,從您老人家咽下最後一口氣,到而今已成為我幾乎無日不出現腦海里的閃念: 您如一座火山,一束光電,如一片幽夢,或一團雲霓,在靈與魂的世界,仿佛您仍然要與我相依為命,我還記得小時候玩弄您的魚竿學垂釣,偷出您的象棋來擺弄,那時候的您讓我仰視而敬畏不已。 然而,時光如刀,如魔,八十三個春秋如白駒過隙,我的六十花甲也逝如斯夫:惑然間,您已化為半箱粉末,一堆墳塋。您那栩栩如生的形影,隨之而然的動態,喜怒哀樂的神情,以及您那獨特的口吻,溫良時循循善誘,盛怒時雷霆萬鈞,平常的和顏悅色,偶爾又沉默寡言,等等,等等。不知道父親這個詞彙--- 對我的特殊而又專一的意義 --- 而言,會不會漸漸稀釋。回首向來蕭瑟處,是雨打芭蕉的絲語,在寂靜的深谷,那是顫抖夕陽的光暈。 汨汨流泉的喧譁將歸於大海銷聲匿跡,夜空的雷電也將沉於太空無蹤無影。流星將抹去我的記憶,而今的您在哪裡? 可有另外的世界讓您獲得另外的形體,我無從知之,無法想之,更不能為之。對您我只有無奈的揣測,揣測的揣測,那是一種懸念,而懸念的懸念,又是一種寂寥心思,我想着您,是抹不去的回憶。 不能忘記在我初具朦朧意識,睜開眼看到您那高大秉正的體型,那時候您還不到我而今的歲月之半,我還想您在中年時節的英俊,那是我讀初中之後,不得不下農村當知青再做工人的情景。我更刻骨銘心的是在您最後與疾病爭抗的朝朝暮暮,至分分秒秒,那種無可奈何的時刻,如同昨天一樣。當您那清晰的面容輪廓,高高的鼻梁,有神的目光,抑揚頓挫的語調,居然在人生的路上奔向火葬場的移動鐵床,萎縮的軀體,瘦骨伶仃的枯骨,在烈火前是那樣的無聲無息。 而今,您已化為一波波漣漪,隨着時間的延續,無常、是無常者的通行證,而今的您在哪裡?十年二十年之後的我,還會像今天這樣緬懷於您 --- 百年之後 --- 會有人像我這樣對您?您可知道,我們將是最後一代盡孝的晚輩,也是最先一代被拋棄長輩,能有誰來病床前寬慰,醫院外思慮?那是額外奢望了,更莫說朝夕相隨至最後一刻。獨生子制度不但扼殺了中華民族的道德情操,也扼殺了您的百年大計。 別了,父親!而今您已沒有了悲傷,沒有了七情六慾,也許這倒是好事。誰都會像你一樣來到人間而後離去,像你一樣充滿理想幻想而後空想遐想,再任憑失望的軀體成為灰燼。既然上蒼給予的歸宿只能這樣,那您就當為所有的失敗都是一種成功吧。要不,我, 怎麼會由一個農民的孫子,一個工人的兒子,能寫出這樣的文字,也是你畢生言傳身教的業績。 別了父親,兒子現在五洲四海里浪跡,在您曾經講述的故事中提到的地方,都有我懷着您的身影而留下的足跡。再見了,每年的今日,我將一如既往為您默哀!我將為您展示您那沒有熄滅的靈犀。 別了父親,今天是您的節日,輕輕的話語和靜靜的回憶是我的回報;別了,父親,我和您有過的歲月會一次又一次在夢中相遇,難以言述的甜美與寸斷肝腸的苦淒,您仍然是我的父親。 別了父親,今天是您的節日,上蒼予我的寬慰,是您駕馭清風明月的給我啟迪,因為今天是我最想您的時辰。來人間一場,最後,兒子不得不讓您如煙升華。您走了,我留在此,為您留下文字,留下您的身影。 別了父親……、別了,但這不是最後一次!
2019-06-19於德國柏林 21日,22日再改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