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年龄在40岁上下,身材匀称,戴湖蓝底白花的双层粗布卷边太阳帽,配墨镜着无袖浅蓝色连身裙, 脚穿高帮白色阿迪达斯运动鞋的女子正疲惫地倚靠在门前,她身上是双肩背牛仔包,脚边立着藏蓝色阿迪达斯旅行箱。见到茹欣媛和菁喆,这女子拿开太阳帽,她的头发被清晰地划出一条中分线,并有层次地向肩头垂落,但头发垂落肩头的同时,却又弄出一个外翻的弯花,看上去很是俏丽。这女子又摘下墨镜,露出一双顾盼流连的大眼睛。这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笑起来还有两个好看的酒窝。 “你是栗秋吧?准确无误地找到门牌号,厉害!”茹欣媛主动伸出手。 “您就是房东茹欣媛?您看上去真有气质。”栗秋微笑着,并伸出自己的手跟茹欣媛的手轻轻拉了一下。 “我是你的室友,叫我菁喆吧。”菁喆自我介绍。 栗秋又来跟菁喆握了握手,说:“认识你很高兴。” 栗秋住小卧房,朝向西北,临马路,给人一种既密不透风又嘈杂的感觉。房间里有一张桌子,一个简易衣柜,一个没有灯泡的台灯,还有一张铁床和一个床垫。栗秋疲惫地坐上去,那床立刻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栗秋皱了皱眉头。 茹欣媛假装没听到,她一脸认真地说:“我的房子位置好,周边环境你也看到了,四处都是树啊花啊草的,步行10分钟就是一个漂亮的湖,这在国内是绝对不可能有的风景。交通嘛也方便,月租750美元,水电费全包,你到哪儿去找这个条件?从去年开始,波士顿的房价回涨,就咱家这房,我在网上一登消息,想来看房的人很多,但我就是觉得跟你有缘,才把房子留给你,因为我喜欢租给学医的,素质高,爱干净。看,我真是把你俩当家人了,朝东的那间主卧,我打算给我妈妈住。估计再有十天半月的,就会收到我妈妈的绿卡。然后,我女儿会把妈妈带过来。到时候,你们要多照顾老太太哟!我女儿刚大学毕业,回国去撒撒野。”茹欣媛从房价说到母亲的绿卡和女儿,面部表情一路灿烂。 “但我有个原则,我们得签一年的租房合同,我不搞零碎出租,不想浪费我的时间和精力。我跟菁喆一签就是一年,双方心里都踏实。” 栗秋却说:“前年我在欧洲访学时,我的房租合同是3个月一签。” “哟,尊贵的女士,那是欧洲,这里是美国。欧洲现在是什么情况呀?欧元大幅下降,经济一落千丈。我这套公寓主要租给访问学者和博士。谁不知道中国人有钱?美国人买房子都贷款,一直贷到快退休才能还清房贷。咱中国人痛快,一手现金一手交房。做生意嘛,当然要审时度势,我也不想啰唆,就按中国人的风格付款好吗?一次付清,这样咱们谁也不用见谁,你说是吧?我很忙的,你们也忙,谁有时间总是为这点小钱见面,烦不烦呢?”茹欣媛觉得对付这个新房客有点难度。 栗秋不温不火地说:“没关系,我有时间。还是俩月一交吧,我找您。我不是您说的那类有钱的中国人,我家是小门小户,靠工资吃饭,还得支付儿子的学费,所以一下子没法给您那么多钱。”她的声音不大,但每句话都很清楚,“当然,按惯例,如果我要换地方,会提前一个月通知您。如果您不同意,我现在可以提着箱子走人。” “别,别呀,这是专门留给你的房间,你又突然不住了,岂不是违约?昨天我还拒绝了一个想租一年的房客呢,你说,这个损失谁补呀。”茹欣媛略有不悦。 “刚才您也提到,喜欢把房子租给学医的。既然我是您的理想租客,那咱们就都做点妥协呗,以后彼此交往起来也舒服。我原想一月一交呢。” “好吧好吧,北京人都是皇城根脚下天子的臣民,嘴巴上是不吃亏的。”茹欣媛倒也痛快,没在这事上多纠缠。 “哪比得上湘女精明又多情啊!”栗秋回敬房东的语气也不含糊。 菁喆在旁边开了眼,觉得这两个女人都挺厉害的,她们之间的唇枪舌剑功夫,是她望尘莫及的。 栗秋喝了半杯水后,试探性地问蹲着用纸巾擦捡地板上头发的茹欣媛:“您到美国很多年了吧?都当房东了,真不简单。一定积攒了不少成功经验吧?” “想听听?”茹欣媛站起身。 “为什么不?”栗秋耸耸肩。 “一般我是不想跟别人分享的,因为这里有许多商业秘密。但考虑到说不定哪天咱们之间可能会联手合作点什么,所以,我抖点家底给你们,以示我的真诚。”听上去茹欣媛挺仗义的。 “咱们?刚见面?合作?”栗秋狐疑地一连三个问号。 “为什么不?如果有机会的话。”茹欣媛也耸耸肩。于是,三个人各端杯水站在客房通向厨房的走廊里聊了起来,这情景不像是房东与租客的关系,倒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相聚。 “中国人不比美国人笨,只要敢作敢为,找准机会你就是赢家。1997年,我刚到美国时,正赶上他们经济陷入衰退。那两年我正为感情上的事分神,顾不上挣钱。侥幸的是,刚到美国不久,我就先买了一套联排房,用来出租。2000年我来到波士顿地区,一开始在几个中文学校间跳来跳去,瞎忙活了一阵儿。两年后才回过神来,发现波士顿地区的房价跌得很低呀。于是,我立马飞回国,动员老妈卖房,又找亲戚朋友借了钱。回来一闭眼一跺脚,一口气在牛顿、剑桥和布鲁克林这3个城市买下3套旧公寓房,如果不是第二次婚姻结束……” “啊,你都离过两次婚了?”菁喆十分惊讶。 “怎么,是不是觉得离过两次婚的女人是坏女人?”茹欣媛挑衅的口气。 “不,不,不是那个意思。”菁喆赶紧分辩。 “行了,别打岔了。相对生存来说,离婚根本算不了什么问题。还是让房东给咱多说点有用的吧。低价买进后,你把旧房改造了?”栗秋阻止了菁喆的话题,又挑起茹欣媛的话瘾。 “当然。改造的目的,是为了等房子涨价时抛售。2002年买进一套小户型才值8万, 2005年和2006年,房价腾腾地飞涨,小户型房涨到25万左右。我意识到新一轮经济危机快爆发了,赶紧把牛顿和剑桥的两套房子抛出去,只留布鲁克林这套自己住。那两套房一出手,就把老妈和朋友的钱都赚回来了。但我只还了朋友的钱,对我妈说,先不还她钱,我要继续投资房产,以后我会在美国给她和家人买大房子住。我家人都很相信我的能力,她们在国内勒紧裤腰带支持我,或者说,我代理她们投资房产,有了红利大家一起分喽。” “你就那么自信?”栗秋追问。 “为什么不自信?我在国内有那么多年房地产买卖的经验和教训,波士顿有没有商机我还看不出来吗?手里有钱,心里就不慌。我一边做别的事,一边等房价暴跌,果然,2007年房价真的又跌回2003年以前。我立即再出手,在查尔斯顿、哥伦比亚角和波士顿大学区买下三套二居的,把它们重新装修一番,立刻出租。我看好大波士顿地区有一百多所大学,每年过来25万左右国际留学生,不愁房子租不出去。”茹欣媛沉浸在抓到了机会的喜悦里,眉飞色舞。 “目前的房市是什么状况?”栗秋笑眯眯地询问。 “从今年开始,房价又回升了。我正等候下一轮房价涨幅高点,那时我会有大动作。”茹欣媛得意地说 “您真够有魄力了,很多男人都做不到您这么果敢!”栗秋对茹欣媛不由地用了尊重的口吻。 “那你知道下一轮的高点是什么时候?”菁喆好奇地问。 “应该在2014或2015这两年吧。”茹欣媛心中有数地回答。 “你怎么知道?”菁喆问。 “那么多年的经历和经验,足够我做出判断。当然也可能会误判。”茹欣媛透露出她冷静理性的一面。 栗秋思忖片刻,问:“照您的解释,2014年或2015年以后美国会陷入新一轮经济危机?” 茹欣媛冲栗秋来了句:“别您您您的给我打什么北京腔啊。叫我欣媛就行,我受不起北京的尊贵称谓。我是这样分析的,通常危机之前,房价会飞涨,所以我在等待再次抛房的兴奋时刻到来。其实,我手里的哥伦比亚角和查尔斯顿的房子,都在烂区,但房价低呀,买下时只有9万,知道现在什么价吗?14万了。烂区也没关系,反正房源供不应求,我光吃留学生这块蛋糕,就能把我养得很滋润,出租率可是百分百啊。我在联邦大道旁的波士顿大学校区那套房是在好区,还有你们住的这套,也是好区,给你俩住了,你们的运气真不错呀!”茹欣媛意味深长地对两个女房客说。 “你是怎么做到这么大将风度的?”菁喆一直张大着嘴巴,像听天书。她知道自己没有这种“女汉子”气派,以后恐怕也够呛,这一刻她是真的佩服茹欣媛。 茹欣媛看了下手表,准备撤了。 栗秋料想茹欣媛私底下肯定做了许多功课,才能做到心中有数地掌控每个转点。她见过能干的女性,显然,眼前这位更不同寻常。想到这儿,她对茹欣媛浅浅一笑以示好感。茹欣媛捕捉到了,也回报她一个颇有成就感的微笑。 “我还有事,得走了。”茹欣媛到卫生间去方便了一下。刚一露头,菁喆执着地追问:“那您每个月挣好多钱吧?” “每套按最低2200美元出租,一个月净赚6000美元没问题,这可是税后啊,相当于美国一般大学教授的月收入。” “羡慕。因为我学生物科学,做细胞分子研究实验的,估计很难发财。”菁喆自言自语地替自己解围。 “那也难说,只要你往这方面想,你就能成事。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做不到的。”栗秋淡淡地说。 “哎,我喜欢栗秋的态度。看来咱们有话题可聊。你俩都是搞研究的,告诉你们,这就如同种地的农民,种地发不了财,卖粮食才能发财。观念稍一转,知识就改变命运了。思路决定出路呀。”茹欣媛的确有这样的切身经历。 “可是,都想着卖粮食,谁当农民呢?”菁喆嘟哝着。 “你呀!”茹欣媛和栗秋异口同声地说,然后相互意会着,夸张地大笑起来。 笑毕,栗秋问茹欣媛:“您只做房产生意吗?” “这也是我过段时间想跟你们谈的话题。今天先简单说一下。眼下,我正操作一个月子中心。不知你们听说没有,这些年许多国内的孕妇会过来生美国宝宝,这不就是商机吗?我的出租房可以给孕妇提供月子服务呀。我已经看好波士顿公共公园附近的一套独栋楼,两层半,离妇女医院很近,环境超好,六个卧房,带三个卫生间,一个阳光房,还有开放式厨房,前后院也很宽敞,我打算尽快把房子拿下,当然还要请有注册护士资格的专业人士,专门照顾孕妇两个月的待产和一个月的产后生活,过段日子,等我真正启动这个项目时,我还要请你们帮忙,或许你们会愿意参与呢。今天没时间谈太多。”茹欣媛匆匆说了个大概。 “这事儿合法吗?听起来怎么那么别扭呀?”菁喆先是目瞪口呆,然后质疑。 “我从不做违法的事,顶多就是钻美国法律的空子。这个问题我跟我的律师早探讨过,不劳您费心了。”茹欣媛显得踌躇满志。 “也只有中国人做得了这种生意,虽然不是坏事,但也没什么光彩的。而且跟孕妇打交道,会有很大风险。”栗秋好心提醒茹欣媛。 茹欣媛冲着栗秋诡笑:“在商言商,不跟你讨论道义上的分歧。孕妇都不怕风险,我合法经营,照章纳税,有什么好怕的?我这是在做大善事。让孩子一出生就拥有美国国籍,他们将从此在教育、就业等权利方面获益,对家长来说,这是一种价值投资,给孩子多一种人生选择,一本万利。有这些好处中国人能不捞?我预测,中国孕妇生美国宝宝这事,现在只是开了个口子,说不定,过几年就是一股挡都挡不住的洪流,铺天盖地席卷美国。这段时间,我在跟多方谈判,有好多环节呢,谁去国内组织孕妇团,以什么名义办签证,谁负责接机,谁把孕妇送到我这里来,谁负责联系医院,谁又负责把孕妇和孩子送出去,哎呀,有太多的问题了,我得马上走了。” 茹欣媛把喝完的纸杯扔到垃圾袋里,顺手把其他垃圾袋也拎在手上,喜滋滋地说:“我男友今早刚从日本旅游回来,这会儿应该还在睡觉。我计划7点赶到家。现在我先去看那套房子,然后去健身房跳尊巴舞。这样,我就能以饱满的状态跟我的托尼共进烛光晚餐。嗯,我的托尼很会制造罗曼蒂克气氛的,英格兰男人在这方面的天赋像是娘胎带来的。不像中国男人,木头一根!”提到男友托尼,茹欣媛脸上流露着掩饰不住的温情,女人味顿时彰显,一扫刚才跟栗秋谈房租时的尖牙利齿。 茹欣媛是急性子,刚提到要走,就一刻都不能等似的,“噔噔噔”下楼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