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健身房跳完尊巴舞,冲了个澡,茹欣媛兴高采烈地驾车驶往距波士顿半小时车程的康科德小镇。她的男友托尼就住在那里。相比波士顿的热闹,康科德镇既安静又美丽。然而,两人见面才两小时,托尼就提出来分手,而且还冷冰冰地下了逐客令。茹欣媛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茹欣媛强压住怒火与屈辱,没有让自己跳起来。令她自己都吃惊的是,她反而瞬间把笑容堆挤到脸上,柔声细语地问:“甜心,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什么也没有。咱们到此为止吧。”托尼冷冷地别过脸去。 茹欣媛从跨上美国土地的那天起,就在跟美国男人打交道,所以很清楚这句“到此为止”从美国男人嘴里吐出来意味着什么。在美国,男女之间,不管是同居关系还是恋人关系,只要有一方说出这样的话,两人的关系也就结束了,没什么好纠缠的,关系简单到,有的就是打个电话说“到此为止吧”,双方连见面的必要都没有。但在中国,同居者之间的分手就没那么简单,想分手?凭什么!声誉怎么办?财产怎么分?青春损失费怎么补偿?一大堆麻烦事需要交涉。茹欣媛虽是西化的女人,但当托尼用一句话就想打发她走时,她的自尊心仍然受到了伤害,中国女人惯用的思维让她脱口而出:“这么简单?!为什么?!” “你一天到晚就是挣钱挣钱,看房子看房子,连说梦话都是在跟人谈判,你根本不在乎我,我想让你跟我一起去旅游,你没时间;但你却有时间为你妈办绿卡,有时间为你侄子找实习公司,有时间追着你女儿给她买这买那,有时间帮你妹介绍美国男朋友,既然我在你心中一点位置都没有,那分手算了。”托尼积攒了很久的怨言,不可遏止地爆发。 “哟呵!愤怒出诗人呀,你排比句用得不错。好吧,如果因为我陪你的时间少而导致你伤心,我向你道歉。但凭我们这些年积累的情感基础,这点小委屈应该不至于到分手的地步吧?你一定另有原因。”茹欣媛的眼神像两把利箭直射男友的内心,托尼分明能感觉到一种生硬的疼痛,他的声音弱了下来,理性地强调:“我再重复一遍,你每天只知道挣钱,心里没有我,所以我想分手,原因就这么简单。” “那么,我不挣钱,你养我吗?你脑子错乱了吗?这与你一贯的做派不相符呀?哪次吃饭你为我付过账?不都是你买一次单,我必须买另一次单;你买的菜,只给你自己吃,我买的菜,你也吃。我可以理解成这是你们本土文化,作为一个需要照顾和保护的女性,作为一个跟你同居8年的女友,我不追究你作为一个男友的责任就算给你留面子了。但是,既然见不到你一分钱,难道我挣钱养活自己错了吗?我在这个不打拼就没法生存的国家,在别的女人吃喝玩乐时我却努力工作,难道做错了吗?我又何错之有?”茹欣媛的目光开始喷火了,她真想对男友来一顿拳打脚踢,他的想法真他妈太气人了。 “你挣钱没错。我也最欣赏你这种独立精神。但我恨你连周末都要工作,工作,永远都在工作。你让我很不安。我本来生活很安逸,挣够吃饭的钱就健身旅游,但和你在一起的这些年,我玩的时候越来越不轻松了。我感到你们这些中国人都是工作狂。我恨工作狂!”托尼豁出来了,如果今晚茹欣媛要跟他打一架,他也奉陪。 “那是你自己的问题。令我惊讶的是,当初我们相识时,你就知道我是个靠自己双手艰难度日的女人,这一点我从未改变过,你在你的朋友们面前,赞赏有加的不就是我这种拼搏吃苦精神吗?怎么今天竟变成分手的理由了呢?还有,你对于我把很多时间投放在我的家人身上有意见,那么对不起,这是我的美德,我要继续保持下去。我想把我的家人都弄到美国来,把她们的生活安排好,是我事业的一部分,我愿意对我的家人好,我愿意因为我的辛苦让我的家人过上中产阶级生活。这些年我在美国打拼,我的家人帮着我照顾孩子,在经济上支持我,你不是也曾经很羡慕我们家庭的温馨吗?她们对你都很客气,可你什么时候学会迁怒她们了呢?你总不能把咱们分手的原因也归咎到我家人头上吧?”说到家人,茹欣媛立刻像护着自己的私有财产一样,清清楚楚地画了一条线,把男友隔在血缘之外。 见到女友这副好斗的面孔,托尼的斗志也被逗起来:“我们美国人说分手就是分手,没有理由也可以分手。” “我们中国人喜欢刨根问底,你不告诉我原因,休想走人,就算上法庭我也奉陪。”茹欣媛寸土必争。 “我已经很痛苦了,媛媛。你,还是走吧。”托尼突然垂下眼帘,不愿再跟茹欣媛对峙。 “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是这次旅行中认识的吗?有肉体关系多长时间了?”茹欣媛一连抛出三个问题。 “没有什么她。”托尼躲闪着女友刀一样的目光。 “亲爱的托尼,看着我的眼睛,你敢说你没撒谎?”茹欣媛以绝不放过的决心逼问他。 托尼却把眼睛看着别处,突然,他崩溃般流泪了,黄白夹杂的头发被紧张的汗水浸成一缕缕,他的身体弯成90度,瘦长的脸深深埋到沙发里,“噢,上帝啊,给我点时间吧!媛媛,求你了,我现在很无助,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好。” “陷入恋爱不能自拔了?又没有能力解决?”茹欣媛一针见血地质问。 “她对我很好。很温柔。她愿意伺候我一辈子,给我做饭,给我按摩。她的拥抱和抚慰令我全身颤抖,我有一种被触电的感觉。”托尼微闭起眼睛,沉浸在一种莫名的幸福里。 “你想跟她怎样?”欣媛冷静地想知道男友最终的结果。 “我想跟她结婚。”托尼脱口而出。 “很好。”欣媛不动声色地说。 “很好是什么意思?”托尼仰起脸来,迷茫地看着脸色铁青的茹欣媛。 “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应该是个按摩女,但是假装清纯,迷惑你爱上了她。然后,缠着你带她到美国。好呀,那就让她跟你分享你的6万年薪吧!当然这是你在没有丢饭碗的正常情况下,如果你失去了工作,那就让她跟你分享政府的救济金吧!不过,你要记住,在把她弄过来之前,你还得花一两年工夫为她办临时绿卡,等她来后,还得给她找个语言学校学英语,再找个技术学校让她学生存技能,如此一来,三五年时间,你怎么也得花八九万美元,请问她值得你付出这么大代价吗?以我对你的了解,你根本舍不得拿出这笔钱。何况她到这里来的前几年,完全靠你生活,恐怕那时候,她天天给你按摩,你都不舒服了。”茹欣媛尖刻而不无恶毒地替现男友设想他与另一个女人的未来。 “需要花这么多?”托尼瞬间有些清醒了。 “当初老汤姆把我办过来时,前后花销可不止这个数。现在想想,老汤姆对我还是挺好的。如果当初我对他能像今天对你这么理性和包容,我们也不至于分手,我的后半生会过得很舒服,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拼命工作。你自己反思一下,八年了,我们在一起,是你帮我多,还是我帮你多?现在你竟敢对我下逐客令,我看你是疯了!”茹欣媛惊讶自己竟然于怒气中回想起前夫老汤姆对她好的一面。 “那我该怎么办?”托尼没主意了。 “如果你是我的普通朋友,我可以教给你怎么做,但现在请你看清楚,我是跟你同居多年的情人、女友,你却问我怎么办?你他妈的是个什么东西?”茹欣媛没忍住,还是破口大骂起来。 “甜心,你别动粗口。骂人不文明。有些事我们可以商量。”托尼这时恢复了温文尔雅的面孔劝道。 “少给我在这里虚伪。你刚才很男人嘛,我还真被吓了一跳,还真以为你成熟了,有本事了,口气硬了,敢给我臭脸看了。好啊,你听好了,老娘就给你一周时间考虑,放心,我没有回头的意思。你让我滚,我滚;但你想让我回来,对不起,没那一天了。我就是让你把‘到此为止’的理由讲清楚,我需要据此来分配我们共同的财产和资金,等你头脑清醒了,去开个新账号,到时我会把属于你的那部分转账过去。唉,我本来就够乱的,这时候你还来添烦。”茹欣媛的这番话,一下子给托尼解了套。 “可是,我们还可以继续合作呀。”已经放松下来的托尼,目不转睛地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茹欣媛。 “放你的狗屁!还想傍着我分红利?你这没良心的家伙,你投资到我项目里的款,每一笔都赚到相当于12%的利息。经营亏了,都是我扛着;赚了,你还可再得10%的红利,我一直允许你对我借高利贷,真正的风险都是我自己担着。咱俩关系都‘到此为止’了,你还想割我的肉!你就是一个小小的房屋设计者,没有我带动你投项目,帮你揽工程,你画的那些一点创意都没有的东西,就是一堆废纸,就算找人来拉走还得花钱。好啊,从今天开始,老娘没负担了,再也不会因为你曾经对我有滴水之恩,我就总想着涌泉相报了。你要搞清楚,不是我甩你,是你自动从我的车里跳下去的。老娘这种大公无私免费让你搭车的时代过去了。从今以后,我自珍自爱,男人休想再占我的便宜。”话说到此,茹欣媛已经心如死水。 茹欣媛只拿了件外套,便摔门而去。她驾驶着那辆2000美元买的二手工具车,驶出了男友所在的小镇康科德。她一时还不能从惊诧与愤怒中缓过神来,但仍能冷静地告诫自己,别闯红灯,别做出格的事。她下意识地朝着一个方向开去,她也只能朝这个方向开去,那就是热热闹闹的波士顿市。这里是她作为一个外国妇女,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开创事业的第一战场。 今天下午,她已经提交了公共公园附近的那套独栋房订单,并给卖方代理人写了1000美元支票。据代理人说,这套房刚上市一周,卖方就接到5个订单,其中有3个是来自中国的客户。茹欣媛判断,这套房最终一定会在中国人之间竞争,中国人在波士顿的竞争力明显越来越强了。怎么办?敢不敢多投入?卖方开价100万美元,茹欣媛想用105万现金拿下来。很明显,谁出手阔气、出手快就是谁的。可是这样的话,经济压力陡然增大,自己的资产都押在房子上了,刚拿到手的卖房款是要投到月子中心的,所以,要想拿下这套房产,仍然有现金缺口。其实托尼的账号上还有些钱,本来她是准备用这笔钱来填补买房的资金缺口的。可她这正忙乱时,他那边却突然出了问题,茹欣媛只感觉自己的心跳比平常快了许多。她一直有窦性心律不齐的毛病。 茹欣媛把车停在公园附近的那套独栋房的一侧,刻意让自己冷静下来,好好想一下,这次又该如何度过挑战。她苦笑一下,难道这回又像前两次那样,只拎着自己的几件旧衣服净身出户?中国有句老话叫“事不过三”,为什么同样的遭遇会在自己身上发生三次?自己一定有问题,但问题出在哪儿?她想来想去,觉得是自己平时太凶,但每临大事收手太善所致。虽然很愤怒,但这次茹欣媛却觉得并未失去多少,原本也没想再婚,只是失去个男友而已,想找的时候再找呗。 茹欣媛抹了一下已经湿了的面颊,以为自己流泪了,抬头一看却是下雨了。她已经不会轻易为男人流泪了。但总不能这样在外面晃荡一夜吧?明天还得打起精神凑现金。可是,现在该去哪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