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是父親的姐姐,出生於一九二一年,姑姑她比父親大許多歲。 解放前,姑姑就是國高畢業,這在當時的女孩子裡是不多見的。姑姑在二十二、三歲的時候嫁給了姑父做了填房,也就是以前人們講得再娶。以姑姑的學識和她的家境,在那個年代二十多歲才嫁人,又是嫁到這樣的地位,是非常讓人吃驚地。後來,姑姑跟我講了個中的原委。 姑姑小時候,有一次左手無名指發炎,領到醫生那兒,醫生說沒藥可治,唯一的辦法是切除無名指的第一個指節。奶奶和爺爺一聽,這還了得,女孩子手指缺一截是破相,堅決不干。可是炎症還在繼續,等了幾天,看看病情未見好轉,只好再去找醫生,這回醫生要切除兩個指節,這回姑姑自己不幹了,怕痛,更怕難看。可病毒你不治,它不但不會走掉,而且還變本加厲地侵蝕姑姑的手指。最後第三次去醫生那兒,醫生說得截掉這個無名指了,還警告說,如果再不治,下回就要切掉左手,再下次切手臂,以此類推等等。就這樣,姑姑的左手,只有四個指頭。 這在當年,姑姑就算有殘缺了,不管她如何有學識、如何長得文靜秀美,找婆家都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了,更別說想找個好婆家了。 難歸難,受過教育的姑姑還是堅持要嫁一個有學識的。那就只能在別的方面降低要求了。最後,找到的姑父是國民黨軍隊裡的一個參謀,能寫一手好字和好文章。這姑父,在湖北老家曾經有一個結髮妻子,只是那個大姑姑只生了一個女孩。中國當時是講究,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加上姑父離家多年,在當年的情況下,姑父就可以再娶。所以姑父娶姑姑,也算明媒正娶,爺爺和奶奶一看,雖說是填房,但姑姑嫁過去,也只是單獨與姑父過日子,再加上姑姑與姑父交談後,也是執意要嫁給這位才子了。 婚後,姑姑和姑父的感情很好,兩個人常常一起吟詩作畫,他們甜甜蜜蜜地一起度過一段美好的時光。姑姑後來跟我說,姑父寫得字非常漂亮,我跟姑姑說,你的字也很娟秀啊!姑姑說那是在姑父身邊時練的。 姑姑也很爭氣,結婚一年後就生了表哥,也就是說姑父有兒子了,這樣姑姑在姑父家的地位也就穩定了。 到了一九四九年,姑姑和姑父已經有了表哥和大表姐。那時姑父的軍隊駐紮在北京,也就是當年的北平。大家都知道北平當年是和平解放的,國民黨軍隊是由傅作義將軍領着向共產黨投降的。姑父只是一個參謀,當然也就跟着軍隊歸順了共產黨政府。 本來事情好好的,姑父算北平起義的一員,也算主動參加革命了。偏偏姑父膽子小,解放後,在北京呆了一段時間,又怕共產黨搞清算。跟姑姑商量,還是離開大城市,去湖北老家避避風頭。於是,姑父姑姑拖着兒女,一家大小搬至湖北老家。哪想到,湖北老家正搞打土豪分田地,鄉里搞運動的人正愁找不到鎮壓對象,一見姑父一家回來,箱箱包包,還有如花似玉的新老婆,認定姑父是在外面發財干反革命來着,當時他們連問都不問,拉出去就把姑父給槍斃鎮壓了。 可憐的姑姑,當時正懷着小表姐,也受了驚嚇,小表姐後來一直心臟不好,這都是後話了。 姑姑拖着三個孩子,在湖北舉目無親,實在過不下去,只好領着三個孩子搬回東北老家。那時她也就是剛三十歲,聽媽媽講,父親和許多朋友都勸她再嫁一個人家,可她自己執意不肯。她給所有人的理由是,如果嫁人,勢必要替人家生孩子,但她不想再生孩子了。可我知道,其實姑姑她很懷念姑父,決定守寡不嫁了。 姑父去世後,姑姑生下小表姐,給她起了一個乳名“小碟”,我一直懷疑是“小蝶”,取梁祝蝶戀之意。 我在姑姑家斷斷續續地度過了我的一部分童年和少年時光,印象中,姑姑總是和藹慈善,好吃的東西總是先讓我吃,也常常告誡表哥和表姐們要好好照顧我。這弄的表姐小碟常常吃我的醋,她會經常趁姑姑不注意時,小小地氣我一下。小碟一有機會就會跟我說,“百草,你長的不如燕兒漂亮。”這燕兒是我的小堂姐,人長的非常漂亮,小時候是我的崇拜對象。當然,小時候的我,會因為小碟的話而哭鼻子,又總是給姑姑發現,把她自己的女兒教訓一頓。 在姑姑家的日子,姑姑總是什麼事情都先呵護着我。那時所有的糧食都是定量,所有的布匹也是按人頭供給,國家給每人發一定量的布票。記得姑姑常常會給我扯花布、做新衣。一次姑姑給我做了一件黃底兒黑花的小褂子,穿起來很俏皮的樣子。穿着新衣服,我高高興興地去了住在後院的大伯家,去找大堂姐顯擺。堂姐看到我的新衣,非常羨慕加嫉妒,找到姑姑說,“草兒是你侄女,我也是你的親侄女,我也要新衣!”姑姑最後只好在她並不寬裕的收入中,也給大堂姐做了一件新衣裳。 姑姑每個學期都會去和我的班主任了解我的學習,常常比照顧她自己的孩子還上心。記得有一次,放寒假我回了農村的家(當時是文革中期,我家走五七去了農村),回來後,姑姑跟我說,已經跟老師談過話了,學費也替我交了,讓我跟老師要一下收據。一去上課,老師和藹地叫我過去,把收據給了我。剛把收據拿到手,一幫班裡的幹部就沖我大叫,“百草,你的學費收據是幾號?”把我弄得莫名其妙,看了看手上的收據說,“是零零一。”沒想到,我的話音剛落,傍邊的幾個同學都歡呼起來,“哇,我們終於找到了,百草,原來你是第一個交學費的人!”後來同學們跟我解釋,一開學老師就表揚說,有的同學沒用老師催就交了學費,鼓勵大家向這位同學學習, 大家問老師是誰,老師笑而不答。當時大家也就十二、三歲,都好奇地想找出誰是第一個交學費的人。那幾天,平時默默無聞的我,還真成了同學們捧的對象,在我的小小心靈里,真是感激姑姑對我的關愛。 出國前,姑姑還曾送我。那天正好剛剛拿到新做好的旗袍。姑姑一定要讓我穿上給她看看。穿好旗袍,看看亭亭玉立的外甥女,姑姑直夸,“看看,女孩子穿旗袍就是好看,裁縫手藝不錯,看這旗袍多合身,這才能把咱百草的身材顯出來!”把我誇得都不好意思了。 姑姑在我來美後幾年去世了。非常悲哀,未能給那麼愛我的姑姑送行,深深痛心,未能見到她最後一面。 我是家裡的老大,小時候,父母常常讓我遊蕩在親友家,這養成了我比較自立的性格。而我的姑姑,她讓我享受到了一個家庭老幺的溺愛。我的為人處事都很受姑姑的影響,在我的心裡,也總把她比作自己的第二個母親。(憶海拾貝--待續) 上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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