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三日, 星期六 –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个周末，十几家大银行高层聚在纽约下城联邦储蓄银行大楼研讨收购雷曼公司一事。

我一早到了公司，把我们部门对雷曼的风险报告更新了一次， 把每个数据看清楚。 经历过安然和其它几家公司的倒闭， 对这个程序已经有了条件反射，万一东窗事发，该做什么心里早就有数了。

下午回到家里，看见Bloomberg 上面说，伯克莱银行愿意购买雷曼，但要求 Seal off 雷曼的 mortgage bond 方面的风险。心里一沉，政府不担保，雷曼没戏了，明摆着雷曼的 mortgage bond 风险是谁也没办法控制的，刹那间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晚上十点，上司打电话来说： “ The Fed is asking representatives of 20 banks to go the Fed’s office Sunday morning at 11:00am, to offset their exposures with Lehman.  I will pick you up from your house at 7 am”。 

我说： “Okay, I am ready!”

很累，却一夜无眠，Fed 在准备为雷曼送行了!  我有好几位朋友都在那里工作, 真替他们担心。。。

九月十四日, 星期日 -  中秋无圆月

早上被门铃惊醒，妈呀! 忘了设闹钟， 七点了!

两个小子早就起床了在看电视，大小子开了门， “Mom, your boss is here!”  老公下楼招呼客人，我以最快速度梳妆好，带上准备好的文件出了门。上司西装革履，这将是我们第一次进联储办公室，有点兴奋和紧张。

一路上上司开车，我们同事十多年了，说起这十多年经历过的Internet bubble，九一一， 安然倒闭，美东大停电， 无数次市场动乱，和现在的金融风暴，两人都不竟唏嘘。上司是美国长大的荷兰籍人，我们都相信因果， 相信 “ what goes around, comes around”.

八点半到了公司，银行高层包括律师的会议电话正在进行。到联储的议程已经取消，大家呆在公司等候通知。一上午和欧洲的同事电话不断，互通信息。

下午一点，伯克莱银行宣布撤消收购计划。我们收到通知说两点到联储大楼，但联储和雷曼都不会出席，只是十几家银行代表聚在联储大楼共同商讨在雷曼宣布倒闭后怎样减少市场混乱。正在纳闷说这有何用?  又收到通知说不去联储大楼了，各银行之间的会议电话正再进行。

加入了会议电话，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听， 至少有几百吧。发言的人不多，但听得出都很困惑。 最后听懂了， Fed 同意在雷曼不在场的情况下，让各银行之间做Contengent Swap. 概括内容是说各银行之间可以做对雷曼多空抵消的交易，如果雷曼在当晚午夜前宣布破产， 这些交易将会有效；如果雷曼在当晚午夜前没有宣布破产，这些交易将作废。做交易是时间是下午两点到六点。

打了几个电话给其他银行的同行，什么都没法做。大家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对方，一来大家心情都不好，二来不想今天做了交易，万一交易无效，又被对方知道了方向，星期一市场会更乱。

星期一早上七点半要到公司，好心的上司说： “I’ll pick you up at 6am, and don’t forget to set your alarm clock!” 我不好意思地说“Thank you!"

回到家快九点了，陪孩子玩了玩，给二小子洗了澡，送他们上床。

二小子要求: “Mom, sing ‘Rock-a-Bye Babies', 10 times”,

“Once!”

“Five times!”

最后达定协议唱两次, 为他暗了灯, 到书房上网看新闻, 等候雷曼”敲丧钟”。

老公静静地在我面前放了一杯水，摸摸我的头。我感激地对他笑笑：“我们明天什么都不管了，全家度假去吧！”我开玩笑说。

快午夜了，还没消息。困得快在键盘上睡着了。Blackberry 上E-mail 不断，其中一个是同事转来的：“AIG is facing a big funding problem.  The rating agency may downgrade it by Monday. If the downgrade happens, AIG will go under in 48-72 hours。”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要睡觉了。大战前夕，没精神明天怎么能保证不出错?

半夜又起来数次上网查消息。

九月十五日， 星期一 - 一片混乱

早上五点终于看到了雷曼宣布破产的消息。打电话给伦敦的同事A，问： “总部的整体操作计划出来没有?”  “出来了，查你的E-mail”，我看了E-mail,  不行啊，这样的操作程序太混淆，容易出错。但伦敦的同事们已经开始执行，没有争论和修改的时间了。我知道“条条大道通北京”的道理，紧要关头一切行动听指挥最重要， 只有小心行事了。  

六点上司到我家时，我已在门口等他了。 车上了高速公路， 看见天边又大又圆的月亮，忽然想起昨天是中秋，忘了全家吃月饼，也忘了打电话给在妹妹家的父母。

到了公司，Trading Floor 已是硝烟弥漫，石油价格已经跌了$5到$91，Dow指数期货跌了三百多点。三言两语跟同事们吩咐了操作计划，大家分头执行自己负责的部分。

忙到中午，妈妈打电话来骂我： “你爸说中秋你怎么也没打个电话?” 接着又说： “ 我们看见雷曼的消息了，对你们有没影响? 小心别累坏了!”  我说： “妈呀, 影响大了, 您就别烦我, 别婆妈了! 中秋快乐! 我爱您!”  放下电话, 赶紧又打给家里的保母，让她记着晚上给孩子们吃月饼，保母说: “昨晚他们都吃过了，你回家晚了。” “哦, 谢谢!”  我松了口气。

这一天，雷曼股票跌到$0.20，美国银行(Bank of America)宣布以$29一股收购美林(Merrill Lynch), AIG 也开始大幅度下滑，股市商品债劵外汇市场都是一片混乱。尽量在混乱中保持镇静，做我们该做的事。伦敦的同事A工作到当地时间零晨才回家， 果不出我所料，出了不少小错，他情绪坏透了，见人就骂，骂到嗓子都哑了。

我的情绪也好不到哪去，嗓子也哑了。回家的路上，看到了AIG 被 Downgrade的消息， 心里祈求不要在一周内倒闭两家公司，华尔街的天会塌的。

九月十六日,  星期二 -  雷曼的傲慢自大

早上有消息说Morgan Stanley 的 五年 Credit Default Swap 从前一天的四百多个Basis Point 狂涨到七百多个Basis Point，说明市场很担心Morgan Stanley的信用。 AIG股价已跌破$5，忙着到处向其它银行筹款，Constellation Energy 的股价跌了50%，但否认与雷曼破产有关。Morgan Stanley, Goldman Sachs股票也加快了下滑速度。

这一天我们组忙着把每家响警钟的公司的风险报告都分析一次，以防万一。市场上各种传言不断。看来AIG是向其它银行借到钱的可能性不大了，因为每家银行自己都银根紧缩，只有等政府出面了。

上周有位雷曼的Trader (Tom)通过组上一位同事传话，听说我们组还在招人，想和我见面谈谈，事先约好这天见面。这位Tom和我同事以前就认识，通常这种非正式的面试都约在酒吧见面，双方有兴趣进一步了解才约到公司正式面试。

五点多我到了酒吧，同事和Tom已经喝了两杯了。我坐下胡乱要了一杯饮料，听Tom 口沫横飞地讲他这十几年的沙场战绩；讲到如果伯克莱银行收购雷曼的Broker dealer 部分获得通过，Tom和他的同事下周将到伯克莱面试；还讲到雷曼总裁理查否得上周开始有警察保护，怕进出公司被愤怒的员工攻击。

感觉上Tom有些语无伦次，避重就轻，“他是不是喝多了? ”  我心想，就想把话引入正题。

Me： “ … Tom, in terms of trading revenues, what do you think is your comfort zone?  In a normal year, how much are you comfortable making without stretching too much?”

Tom: “That depends on what trading limits I have, of course, the higher the risk, the higher the reward.”

Me: “Humm… not entirely true, it may be easy to have a 30% return on $10million capital, but with $1 Billion capital and expecting a 30% return, one can blow up easily.”

Tom stared at me, moved his chair closer to me: “How much can you make per year?”

I smiled, softly said: “I asked first, Tom.”    

Tom Raised his voice: “How much have you made this year and last?  What exactly do you trade? How long have you been trading?”

我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抬手看表, 同事有点尴尬, 说:  "你要赶火车吧?” 我说: “是”, 站起身和Tom 握手告别: “Nice meeting you, Tom, and, best of luck!”

上了火车, 同事打电话来: “I’m so embarrassed.” 他说。告诉我在我离开后他与Tom的对话：

同事: “Tom, You are an idiot!”

Tom: “What did I do? I said nothing wrong!”

同事: “Forget it, if you don’t get it now, you are never going to get it!”

放下电话，有些感慨。白天有传言说雷曼总裁在周六出售公司的谈判桌上为自己要求一亿报筹!  有因果吗? 不知是否同样的狂妄自大和傲慢砸了与韩国银行的谈判? 是什么让联储忍痛选雷曼来试探市场对大金融公司倒闭的反映? 是什么把这个有一百六十八年历史的华尔街先驱送上了绝路?

晚上到童坛看看，见枯木兄中秋赠童坛诸友的中秋词, 感叹中挤出几个字来祭雷曼:

《祭雷曼》
十五月亮忧云掩, 十六惨淡挂天边。
常娥可知花街苦? 清酒一杯祭雷曼!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