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一聊畫家曹雪芹的畫風格調 雨斤 世人皆知曹雪芹詩詞和文字功力十分的了得。其實,曹雪芹的繪畫技巧也是十分的高超。 曹公的好友張宜泉在《題芹溪居士》中有這樣的詩句:“羹調未羨青蓮寵,苑召難忘立本羞”。後一句指的是唐代大畫家閻立本奉召在春苑池作畫一事。當然,朋友之間的褒獎之詞不可全信,也許其中有言過其實的成分。但也應該和事實相去不會太遠。如果張宜泉所說非虛,並結合其他材料來看,則可能當時皇家畫院曾來招聘曹雪芹,為之所拒。曹雪芹的好友、清宗室敦敏的弟弟敦誠詩《寄懷曹雪芹》亦云:少陵昔贈曹將軍,曾曰魏武之子孫。君又無乃將軍後,於今環堵蓬蒿屯。敦誠把曹雪芹比與唐代大畫家曹霸。縱然有所溢美,還是能說明曹雪芹有着較高的繪畫造詣。 那麼,曹雪芹的繪畫是什麼樣子呢?他所擅長的畫風格調又是哪一種呢? 2003年5月間,就在香山正白旗村39號附近的一座清代兵營貯藏室里,有一個驚人的發現:這屋裡的牆上有6幅保存完好的壁畫。壁畫的內容全部是紅樓夢小說里的故事,當地居民曾代代口傳是曹雪芹親筆所畫。下面就是其中的兩幅壁畫。 疑是曹雪芹畫作之一:警幻仙子引領寶玉進入太虛幻境 畫面中有個年輕女子引着一個少年來到一座花園,屋裡有個少女正在彈箏。這個少年的裝束,從頭上戴着的紅絨球和男子髮式判斷——此人應是賈寶玉。那麼引導賈寶玉者為誰?彈箏者又為誰? 紅樓夢裡,提到彈琴或彈箏的小說情節,全書只有一處——第五回中有一句話為“款按銀箏”。從這個情節來看:警幻帶領寶玉進入太虛幻境後,讓他飲了一杯“千紅一窟”茶,之後便請他聽《紅樓夢》曲。此曲由一女子彈唱。因而,此壁畫所繪的是“演奏《紅樓夢》十二支”,其中男子為賈寶玉,引領他的女子為警幻仙子,彈箏者為一個仙女。這個仙女衣服顏色是紅色,頭飾式樣與另一幅中的林黛玉完全相同,可知此女子應是林黛玉。 疑是曹雪芹畫作之二:開生面夢演紅樓夢 此幅畫面上有個醒目的橫批“孽海情天”四個大字。兩邊的楹聯為:天高地厚,堪嘆古今情不盡;痴男怨女,可憐風月債難酬。圖為一個年輕女子在引領一個頭上戴着紅絨球的少年進入牌坊中。從這個環境和情節來看,兩人都是《紅樓夢》中的人物。這個女子當為秦可卿,少年則為賈寶玉,與第一幅畫中賈寶玉的穿戴、裝飾完全相同。可惜這裡警幻仙子的身影殘缺不全了。這個牌坊的名稱和楹聯內容源於《紅樓夢》第五回“開生面夢演紅樓夢 立新場情傳幻境情”。這一回的故事梗概為:寶玉隨賈母來到寧國府後,中午時因睏倦而被領入秦可卿房中午休。入睡後,夢中恍恍惚惚跟隨可卿進入太虛幻境。這幅對聯正是懸於太虛幻境。暗喻他們實際上是在此夜自主成姻了。 以上兩幅畫的風格,都有些工筆重彩畫的味道。所以,我個人覺得,曹公的畫風格調應該是工筆重彩畫。我的此一觀點,是基於在曹雪芹及其好友的一些詩文和《紅樓夢》前八十回中,給我們遺留的一些可供參考的信息得出的。比較直接描寫曹雪芹繪畫的,可以參見敦敏的《題芹圃畫石》詩:傲骨如君世已奇,嶙峋更見此支離。醉余奮掃如椽筆,寫出胸中磈礧時(見於《懋齋詩抄》抄本)。從字面意思來看,曹雪芹喜歡畫嶙峋突兀的怪石,不拘於物象而又用筆恣意酣暢,藉以表現其傲視權貴、率性而為的思想和性格。這裡顯然指的是寫意畫,而且很可能是山水樹石一類。張宜泉《題芹溪居士》:姓曹名霑,字夢阮,號芹溪居士,其人工詩善畫。愛將筆墨逞風流,廬結西郊別樣幽。門外山川供繪畫,堂前花鳥入吟謳(載於《春柳堂詩稿》刊本)。曹雪芹晚年窮困潦倒,除了撰寫《紅樓夢》和與好友喝酒賦詩之外,繪畫也是其抒發心中苦悶的方式。尤其是水墨大寫意,酣暢淋漓,直抒胸臆。從早年的“飫甘饜肥”到晚年的“舉家食粥”,曹雪芹一生大起大落,盡睹人情冷暖,世態炎涼,作這種寫意繪畫並不奇怪。 歷史上這樣的例子很多,如明末遺民大畫朱耷(八大山人),明亡後,“憤慨悲歌,憂憤於世,一一寄情於筆墨”。不過,這種寫意畫是不是曹雪芹結廬北京西郊後繪畫的全部面貌呢?不盡然。敦敏有詩《贈芹圃》云:碧水青山曲徑遐,薜蘿門巷足煙霞。尋詩人去留僧舍,賣畫錢來付酒家(見《懋齋詩抄》抄本)。可知賣畫也是曹雪芹的謀生手段之一。作為抒發個人情緒的寫意畫恐怕不在此列,也不會為多數人所欣賞和接受。曹雪芹用於出售的繪畫一定是畫風相對嚴謹、對於世風有所迎合的作品。 從《紅樓夢》前八十回有關繪畫的描寫分析,曹雪芹早年所受的繪畫教育應當以“艷而繁”的工筆重彩為主,這與《紅樓夢》的思想和語言所表現出來的作者細膩、敏感的性格特徵以及“富貴榮華”的家庭背景也比較契合。只是後來才由於家族的變故而寄情於寫意。《紅樓夢》中大量關於工筆畫材料的分類、製作過程以及顏色搭配等文字,無可置疑地證明了曹雪芹對於工筆畫的熟稔程度。 據統計,《紅樓夢》前八十回共使用顏色詞超過一百五十多種,這些顏色詞在文中出現近千次(按人名地名中的顏色詞,按色種每種計一次),其中對顏色的種類、性能、用量和搭配,以及畫面的取捨、構圖等等論述甚詳。如第四十二回:寶釵道:……這要看紙的地步遠近,該多該少,分主分賓,該添的要添,該減的要減,該藏的要藏,該露的要露。這一起稿子,再端詳斟酌,方成一幅圖樣。第二樣,這些樓台房舍,是必要用界劃的……那雪浪紙寫字畫寫意畫兒,或是會山水的畫南宗山水,托墨,禁得皴搜。拿了畫這個,又不託色,又難滃,畫也不好,紙也可惜……和鳳丫頭要一塊重絹,叫相公礬了,叫他照着這圖樣刪補着立了稿子,添了人物就是了。就是配這些青綠顏色並泥金泥銀,也得叫他們配去。你們也得另爖上風爐子,預備化膠、出膠、洗筆。還得一張粉油大案,鋪上氈子……關於色彩搭配,又如第三十五回:鶯兒道:汗巾子是什麼顏色的?寶玉道:大紅的。鶯兒道:大紅的須是黑絡子才好看的,或是石青的才壓得住顏色。寶玉道:松花色配什麼?鶯兒道:松花配桃紅。寶玉笑道:這才嬌艷。再要雅淡之中帶些嬌艷。鶯兒道:蔥綠柳黃是我最愛的……曹雪芹於色彩純度、明度和冷暖對比等在特定場合的準確運用,完全符合色彩學的知識,令人信服。如果早年對工筆畫沒有充分的認識和實踐,決不可能寫的如此詳細而深入。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為節省篇幅就不一一列舉了。 另外,如果曹雪芹真的曾為清代畫院所召,我們還可以從當時畫院的整體特徵來了解曹的繪畫面貌:清代畫院一方面受“南北宗論”和四王的影響日深,日趨程式化,另一方面要迎合皇室對於粉飾太平和炫耀文治武功的需要,所以總的來看,“雖然幾種流派並存,但畫風都趨向於細膩,絕對容不得水墨放逸的風格。”可見曹雪芹的繪畫面貌大體為嚴謹細膩,精於敷色的風格。也正因為曹雪芹的繪畫功底頗深,聯繫其早年家族的榮華繁盛和《紅樓夢》前八十回的描寫,曹對於年畫、風箏等民間繪畫樣式也必然十分熟悉,落魄後能夠“賣畫錢來付酒家”就不足為奇了。 據說,當年曹雪芹在瓜州(今鎮江)時,曾為了答謝當地一沈姓人家的熱情款待,特地畫了一幅《天官圖》為贈。“圖紙系‘中堂’,天官戴紗帽,穿彩紅官服,持版,面前立一五六歲童子,手持一物似為酒爵,作進獻狀。特色在於:天官下垂盤繞過承接左手的長鬚,無一根不清楚可數,幾乎纖毫畢見,異於當時家家都有的‘天官供像’上髯須的雜亂無章。”根據描述,結合《天官圖》作為民間“供像”的需要,可知此畫應為工筆重彩人物,不過要比民間畫工的水平高出很多而已。但是雖然這幅畫由沈家“代代口碑相傳,認為確是曹雪芹真跡”,由於此畫已“迷失”,又沒有其他佐證,不能肯定是曹雪芹手筆,還有待進一步研究考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