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陣回國不但吸了些霧霾，更糟的是眼睛在遭遇霧霾之後就時不時流淚，回來之後也仍覺不適，正想藉此機會戒網戒微信反思一下，不想女兒今天問我有關馬丁路德金日應該怎麼慶祝的問題。無奈之下，只好打開讓我愛恨交加的網絡科普一下。這一打開不得了，就像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一下不能罷休了。一上華時網，就看見了和川普的“金門事件”一樣令人震驚的大新聞：老幾兄“被驢踢了”！

究竟是不是這樣，我不得而知，起碼那位經常揣着磚頭暗中侍候的侃侃好像覺得是這樣，而且在暗暗偷笑。偷笑的不止侃侃一個，還有那個居心叵測經常想看到大家一絲不掛裸奔的老穆。這次壞小子老穆好像倒沒有看大家裸奔的衝動，但仍免不了不懷好意地偷笑不已，還對老幾同志落井下石，還有暗中偷笑的那誰誰，我就不點名了，呵呵。總之，這實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要知道我對老幾非但敬仰有加，而且私心裡頗為衛護，這個大家相信都看到我的偏心。所以落井下石看老幾的笑話，我覺得好像和向我扔石頭差不多，所以也就義不容辭自告奮勇地幫老幾接幾塊石頭，至於接得住還是接不住，就不管了，總之讓老幾知道咱既然在一個坑裡呆過，幫忙挨幾塊石頭還是受得住的。

老幾兄是怎樣“被驢踢了”？究竟有沒有踢到？我趕緊去惡補一下拜讀驢兄的大作。首先，有必要聲明一下，老幾兄曾逼我看過驢兄的大作系列，我對驢兄的景仰崇拜之情也不免如滔滔江水，有點覆水難收的味道呵呵。驢兄讓我最佩服的，是他（她？）能夠把收發自如的狂放的理想主義激情和冷酷超然的功利主義態度完美地結合起來，再加上穿越的煽情文筆，簡直讓人大呼其妙，欲罷不能。但表達完景仰之情之後，我接下來要對着驢屁股左右開弓，一來為正試聽，二來為私心所趨為老幾報仇，所謂於道於義，都覺得要說兩句。不管老幾被踢到沒踢到，讓老幾兄惹了一身騷，這就是驢兄行文欠妥之故了。

乍拜讀驢兄的宏文，一股波濤澎拜義正言辭的洶洶激情撲面而來，差點把我撲了個趔趄。這驢兄可真是越老越憤青了，這激情竟然絲毫不讓少年小闖將！連我這臉皮厚自作多情的人看了都覺得自愧不如！待我定下神來仔細觀摩，不但發現驢兄的大作非但沒有在黑白左右的極端分化中指出一條新的中間道路，而且冷酷無情地抹殺了第三條出路存在的可能性。更讓我毛髮絲絲髮冷的是，我發現驢兄那顆愛國主義的閃閃紅心之下流淌着他人的無辜鮮血。你說我太誇張？非也非也，驢兄的誇張遠勝於我！驢兄把尊敬領袖等同於英雄崇拜，把左右包容理解成非左即右，這個驢兄是不是老糊塗了，一世英名，竟然最終還是沒能跳脫左右的桎梏，甚至乾脆放棄了這種努力，索性破罐子破摔，在吹漲的愛國激情下眾目睽睽地向冰冷的功利主義繳械投降！說好的閃光的真理人性呢？說好的仁，或者是說讓人動容的寬容忍讓呢？說好的努力和第三條道路呢？難道你驢兄沒有為此奮鬥過嗎？我不信！惻隱之心，人皆有之，我相信每一個人心中都有一塊柔軟的角落，並在那裡保存了最珍貴的仁愛之源，無論現實多麼冷酷，我們都沒有因為恐懼或功利的緣故丟掉這個心中最易受傷的源泉。可驢兄在自己描繪出的冷酷的現實下退縮了，在膨脹的愛國主義驅使下，丟掉了心中那點寬容和憐憫，以冰冷的殘酷的現實為由，大肆宣揚英雄崇拜對“愚民”的重要，吹捧英雄造就時代的極端論調。在這裡不由對驢兄扼腕惋惜！惋惜之餘，雖有不忍，仍覺有必要指出驢兄文中一些不合邏輯於情於理不通的地方，不妥之處，望驢兄及看官見諒！

驢兄在下面一段話提到美國社會也有製造英雄的需要，並拿華盛頓林肯作為例子：

“美國的開國領袖華盛頓，德行武功都足夠。可作為一個少數白人精英的頭頭，他已不再適應今天美國現實的需求。林肯是一個能夠被多種族接受的形象，正成為美國的新精神領袖。期望他的較高的認同度，能緩解國內種族衝突，增強國民凝聚力，更有利於“新美利堅族”的世界競爭。一個時代，需要一個時代的英雄。”

驢兄所修不知是何專業，對美國歷史政治有怎樣的透徹見解，這裡先不做評價。這裡我要根據我自己的經歷理解提出異議：驢兄說的不是事實。起碼按照我修過的美國歷史課程，以及我對教美國歷史在美國大學的教學實踐，驢兄所突出的英雄崇拜恰恰是美國歷史主流所要反對的。當然，你也可以說這是象牙塔中如此而已，但事實是美國歷史教育一直在弘揚個人能夠改變社會這個個人主義的主題，反對英雄崇拜。而就我對周圍美國人的理解，即使是沒讀過大學的文化較低的美國人，也從小就受到個人主義理想和選舉實踐的種種“洗腦”，對英雄崇拜是有一定戒心的。和英雄崇拜相反，美國人更容易相信川普那樣有着一般人缺點的大老粗，因為更為個人化具體化一些，和隔壁瘋大叔的角色有點類似。所以說，美國精英要改弦更張，真向美國人灌輸英雄崇拜的理念，還真不容易。不知驢兄是怎樣理解英雄崇拜的？沒有把領袖的錯誤單獨拿出來誇大而大批特批，批倒批臭，就是英雄崇拜了嗎？美國人是尊敬林肯和華盛頓，但這並不等於美國人把他們當神來膜拜，相反，美國人只是願意去忽略他們作為人的缺點而已。尊敬領袖而不喜歡說領袖們的缺點，並不是英雄崇拜。驢兄把對毛的極端崇拜和美國人尊敬華盛頓林肯一起相提並論，顯然是欠妥的，起碼我在美國從來沒有聽說過“沒有華盛頓，就沒有美國”，“林肯的話一句頂一萬句”之類的瘋話。美國人倒是喜歡津津樂道一個關於華盛頓怎樣利用他的個人魅力，當着叛亂軍人的面“裝模做樣”摘下眼鏡擦眼淚，並悲情地說自己為了革命頭髮都白了，讓想反叛的軍人哭得一塌糊塗，從而化解了一場叛亂，在危機時刻挽救了美國革命。這個故事聽起來真實自然頗具人性，並沒有把華盛頓拔高到像崇拜毛那樣的“神性”。事實上，和驢兄的所見略同，美國建國當初很多人是認為應該建立一個領袖，一個神來崇拜。當時很多美國精英也認為華盛頓應該做美利堅合眾國的國王，才能讓普通的民眾有崇拜的主心骨，美國莫測的前途才能夠維持下去。可華盛頓不干，不管是他這個大農場主的兒子不屑干也罷，不願干也罷，總之他拒絕成為美國人的神話領袖讓美國人膜拜，美國人在沒有領袖崇拜的惶恐之下跌跌撞撞，竟然還沒有分崩離析，而且還越來越壯大，這是很多當時美國的精英沒有預料到的。驢兄現在的見解大概和當時擁護華盛頓並希望借對華盛頓的崇拜使美國壯大一樣，但歷史證明，沒有領袖造神崇拜並沒有阻止和制約國家的發展，相反，領袖的人性化反而激發了普通人把領袖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來尊重，當然墮落到和身陷金門事件的川普有認同感就太過分了，呵呵。總之，我認為驢兄關於沒有領袖崇拜就沒有偉大中華民族的前途的憂慮不僅僅是杞人憂天，而且抹殺了中華文化強大的生存能力。中國偉大的文明在歷史上有足夠多讓中國人感到無限驕傲的地方，難道中國人就如此自我輕賤沒有信心，放着悠久偉大的歷史事實不去感到自豪，非要把一個肉身凡胎的人吹捧成神，才能夠得到一點可憐的信心？！其實驢兄大可不必一臉嚴肅正義悲情地唏噓：不造神我們可怎麼活下去啊！沒有人造的神作為填空虛弱人格的精神鴉片，中國人應當活的更精彩！

驢兄在文中一往情深地認定，毛澤東就是歷史選擇了的那個英雄和神：

“毛澤東不是因為他在世時稱為領袖，而是現在我們需要一個精神領袖。不是他創造了歷史，而是歷史選擇了他。歷史之所以會選擇他，是因為他是這幾百年來唯一跨過這條門檻的候選人。…一旦歷史選擇了，再人為反對是無效的。”

這是典型的英雄決定歷史宿命論，這在歷史上都被批得體無完膚了，我在這裡就不累述了。驢兄這裡更荒謬的一點是對善和惡的二元對立和對惡的無原則認可。

“反毛完全可以有理有據，他道德上當然可以找到很多缺陷，做事多做惡肯定也多，對一方人是善對敵對方肯定就是惡了。但一旦歷史（其實是現實）作了選擇，歷史記憶肯定會自動修正篩選的，惡行會被淡忘，甚至被歸於他人或對手。只要必要的事功成立，對歷史來說就足夠了。”

驢兄也知道毛有“惡”可陳，和所有人一樣。但荒謬的是驢兄認為一旦“歷史選擇了”毛作為民族精神領袖，這個惡就應該被忘掉，被抹去，被“淡忘”。這是扭曲事實的極端功利主義做法。惡就是惡，善就是善，不應該為了惡鄙棄善，更不應該為了善抹殺掉惡。善惡本就是一體而生，承認了善就必須面對惡，我們可以原諒惡，但絕對不能罔顧客觀事實，故意淡忘惡，忽略惡，甚至騙自己說惡在善的光明照耀下已經不存在了。我們只能選擇怎麼去面對客觀現實，不能夠扭曲客觀現實，不知道驢兄為何連這個簡單的道理都不敢去面對？

讓我感到最最失望的是，驢兄給我們指了一條二元對立的非此即彼的不歸路：要麼崇拜毛，這樣中華民族才能走向興盛；要麼批臭毛，中華民族也從此沒有了主心骨。看看驢兄是怎麼說的：

“毛成為新的民族精神領袖已經是歷史的必然，不可能被人力所逆轉了。他們有兩個選擇：一是全盤否定，二是繼續供奉。”

難道只有黑和白兩條道路嗎？難道不左就非要右嗎？錯！黑和白，左和右的極端在現實生活的光譜上只應該占很少的空間，大部分的空間都應該是穩定的灰色中間地帶。只有在中間地帶，一個人才可以成為人，具有着人的善和惡，人的善可以被欣賞，人的惡可以被原諒。毛不是毛粉口中的神，也不是糞毛派口中的鬼，毛只是一個人，一個有着偉大成就，但也犯下巨大錯誤的人。為什麼不給毛一個做人的機會，為什麼只給毛兩個極端的身份認同：要麼是神，要麼是鬼？驢兄這是要上天和入地的節奏啊，為什麼就不能讓毛踏踏實實站在地球上做個人呢？難道中國人的人格都衰敗到如此地步，非要拿毛的血來祭旗不可？！嗚呼，我為毛感到不公！

再看看驢兄在擔心什麼：

“出了那道光環，毛就可以像一個普通人一樣很容易被批倒批臭，有已經羅列出的萬分之一的罪名就足夠了。”

哦！驢兄原來擔心毛做的“惡”太多，絕不能讓大家原諒，所以拼了命來維護毛頭上的神的“光環”來保護毛不被打倒啊！為了避免毛做惡鬼，就把毛捧成神，驢兄這個邏輯也太奇葩了吧！驢兄怎麼能肯定偉大包容的中國人民不會原諒毛的“惡”呢？世界上沒有不能被原諒的惡，只要是人做的。事實上，我倒是覺得中國人的心胸是最博大的，不是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有這個心胸的民族，又有什麼惡不可以被原諒？況且毛也為中國人做了很多好事，如果人們不同意三七開四六開，五五開也可以啊，允許人們以自己的經歷去評判自己心中的毛，也不應該有什麼錯吧？為何驢兄就一定論斷毛只能做鬼，或者做神？

驢兄在文中說紅二代是反毛的主力之一，倒是使我頗為疑惑，反毛是個很複雜的現象，一部分原因可能是過分崇拜之後的矯枉過正，一部分原因是人們在還原真相過程中向極端的搖擺，一部分原因是有人要爭權奪利顛倒乾坤，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惡意藉此反華。驢兄怎麼能夠把這些人統統貼上反毛而因此必然走向反華的標籤呢？

驢兄的文章，看似給大家指出一條出路，事實上卻嚴重限制了大家的視角和看問題的維度。以驢兄的文采和思維見解，原本應該以震聾發聵，開闊大家的眼界，拓寬大家的視野，讓大家看到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不是非左即右，讓大家看到在歷史的前進過程中，需要的不是選擇僵化的固有選項，而是創造性地開闢一條新的第三條道路，開創一條能夠即在最大程度上保有了人類最美好的理想和倫理，又能夠在現實上對社會造成最少傷害的道路。但是，在看完驢兄激昂的恢弘大作之後，我遺憾地說，我只看到了煽情的愛國主義背後的鮮血，和冰冷的功利主義下的祭品；我還看到的是所謂的精英們對愚民政治的過度同情，和對繼續“愚民”的首肯。嗚呼！理智和激情如驢兄，竟然開出了這個奇葩的藥方來，真的是讓我望驢興嘆了！

我要說的是：在原諒毛之前，還應當有更多的理智的反毛，批毛，在承認毛被歷史選擇扮演了凝聚中國人精神的英雄之前，不應該把爭論真理的口堵上，更不應該用臭襪子蒙上反方的嘴，把對方吊死在功利的實用主義的歷史的恥辱柱上。

粉毛和恨毛之間需要一個寬鬆的爭論空間和一個客觀的時間的過程，需要充分的儘可能客觀的爭論後的善意諒解和相互讓步，在這個前提不能存在之前，任何想證明自己的觀點比別人更代表真理的行為都是早熟的幼稚的，都必將陷入無謂的情感上的分裂和無意義的傷害彼此的征伐。

我的結語：老幾兄並沒有被驢踢到，只是一些想暗暗偷笑的人希望老幾兄挨幾下驢蹄子而已。可惜驢兄激情抱負有餘，功夫還是不夠紮實。等下次練好了驢踢功夫，我和老幾一起和你過過招，讓大家看看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