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东京留学时,还是昭和年代。年历一翻就到了昭和64年,也即是1989年。昭和64年只有一个月(其实还不满一个月),因为昭和天皇一开年就驾崩了。皇太子继位,日本进入了平成年代。如此,我到日本後一年多的时间便跨越了从昭和到平成的两个时代。
初到东京时,在明治日本语学校学习日语。那个学校位于东池袋靠近大冢的某个小巷里。离东京标志性的最高建诛阳光大髐ㄚ远。学校的经营者兼校长是个台湾人,姓李,日本名字叫古川长治。长治校长原本说是开饭店的,後来日本搞国际化,号称要招收十丌个中国留学生,东京顿时应声冒出许多日本语学校,其中就有长治校长的明治日本语学校。学校所以冠名为“明治”,说乃是因为长治校长本人毕业于明治大学。不过明治日本语学校既不“长治”也不“明治”,开了两年多就关门歇业了。 但我去的那会儿,明治学校正风风火火,门庭若市。学校从中国大陆招去了许多就学生(语言学校的学生叫就学生,专科或大学的学生叫留学生),那些学生到校後又替他们国内的亲戚朋友报名,把他们也办去那里就读。如此,前赴後继使得明治学校生源不断,那一阵,学校所在的那条小巷里每天三五成群,来来往往人流不断,让周围其他为生源苦恼的日本语学校羡慕嫉妒恨。 学校的校舍其实就是一栋小楼,四五层楼高——後来随学生日渐增多,又在其他地方临时增添了一些教室。小楼底层是事务所,就是办公室,楼上各层有一两间教室,教师由社会上临时聘请来的日本人恭禲A妇女居多,也有退休的公司职员和个别长期居住日本的韩国人和台湾人。这些人大多并 教师资格证书或经验,但日语当然说得是纯正流畅的,尤其与 论说中国话还是日本话都夹带茤显闽南口音的校长相比较。总之学校是那种临时拼丰X来的学校,很不正规,大概与草创阶段的新东方英文补习班差不太多。 上课分上午班下午班,学生根自己打工时间选择上课时间,班级也可随时任意调换。我刚去时在事务所楼上二楼的初级班上下午班。上课时间一点至五点,通常两点以前教室里学生寥寥 几,两点之後学生三三两两陆续进入教室,各自随便找个位子坐下,教室里顿时热闹如茶馆,嗡嗡声一片。教师在上面声嘶力竭自说自话,学生在下面与左右前後同学聊天,交换打工信息。也有因打工太多而睡眠不足的伙计,全然不受环境嘈杂干扰,伏在课桌上呼呼大睡,口水从嘴角流出拖成一条透明的细线垂荡到桌面上,积成一片小水摊。三点钟课间休息前教师点名,出勤率事关学生是否能{延续学生签证。点名完毕课间休息时,已有学生溜号。下半场上课到四点时,多半学生三三两两起身而去,从头至尾全程上课的学生大概在三分之一左右。 我在这个班级待了个把月,对此班级有下述几件事仍在记忆中。一是上课时,有个事务所的张小姐,有一次忽然推门直入教室,对老师说一声“我是事务所的”,然後径直跑到讲台上,对坐在下面的学生说如果有女生想要去酒吧打工的,可以去事务所找她。她在黑板上写一个很大的1000,告诉大家如果去外面打工,时薪不过六七百,可是她介绍的酒吧,最低一千一小时。有男生举手叫道:我要去。张小姐眼一瞪说:你是女的啊?这个张小姐听说是校长的亲戚,事务所似乎归她管,事务所里临时雇来的日本女孩有事都问她。张小姐是个瘦子,胸硕大 比,说话走路风风火火,上下楼梯时,怀里仿佛揣两只上蹦下跳的兔子。常有男学生去事务所对她嬉皮笑脸,但她不苟言笑,一脸不屑和凛然不可侵犯的表情。後来听说她介绍的酒吧其实是她自己开的,长治校长开饭店,张小姐开酒吧,打工仔和打工妹里有些是明治学校的学生。 其二是班里有个咋咋呼呼的女人,年纪大概四十开外,大嗓门说一口京片子。每次课上到一半,她大大咧咧地推门进来,}茼师说一声“喜之来伊西马斯”(打扰了的意思),一屁股坐下後便旁若 人与前座的另两个北京人唠嗑儿;下半场课未上完,她又呼啦啦站起来,边将一条大围巾在脖子上缠几圈,边又}茼师说:“先生,熬杀KI尼(先走一步意思),喜之来伊西马斯”开门扬长而去。班里另一个北京人说这女人是邱会作的儿媳,真假不知。那时班里有几个台湾女孩,有一次那女人在课堂里对老师大声嚷嚷说:我们现在在明治日语学校搞第三次国共合作。那老师是个韩国人,不知那女人说什厶,一脸迷惑,那女人便环顾四周问:谁的日语好啊?翻给他听听啊。在那里上课的那段时间,有一回正赶上蒋经国在台湾过世,班里的几个台湾人似乎有些沉痛,那天那女人在班里说了几句对蒋经国不恭敬的话,结果有个台湾女孩猛然推开课桌,几步}到那女人面前要揍她,那女人当时面如土色,连声道歉,让人大跌眼镜。 最後还有一事是这帚满G当时坐在我前座的是个台湾女人,日语已然说得不错,与班级里完全开不了口的其他学生不在同一水平。有一次,课间休息时,她请我到学校隔壁咖啡店喝咖啡,一边闲聊,聊天中她问我:大陆人民现在生活怎届A是不是很苦。使我忽然有些紧张并警惕起来。想起行将出国之前,有一次老父忧心忡忡地嘱咐我:到了外面一切要小心谨慎,国外世界很复杂,遇到坏人特务拉拢引诱,千丌不能上当受骗云云。父亲嘱咐我时,我嘴里答应荂A心里觉得父亲老了,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然而这时忽然想起父亲的嘱咐,觉得那女人仿佛便是台湾特务似地。于是推说要上课了,赶紧起身匆匆离开,留下那个女人一脸莫名其妙地坐在原位。那情形必是有些狼狈和尴尬的,回想起来颇为滑稽有趣。 在那个班级待了个把月,我觉得学不到东西,便一边加紧自学,一边要求换班,去所谓的高级班看看。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