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君也是清扫员的小头目,负责市谷那家会社的清扫事宜。但他与今泉君不一样,小林君是公司的储备干部,日后要“上调中央”,回到阳光大厦事务所里去做管理阶层的,只是由于第一装备清扫公司当时缺乏现场人员,暂时将他当做“基层干部”使用。 我那段时间每日傍晚去小林君那里干活,干活前坐在地下室他那间收拾得很干净整洁的休息室的榻榻米上,有的没的找些问题问他或伊于胡底与他瞎侃三四十分钟,借以练习日语。我问他车站里每有电车进站时,站台上总会有广播,哇哩哇啦一长串,都说些什么。他站起身来,弯腰在榻榻米上示意性地划一条线,然后直起身子退后一步,比划着告诉我说,那是提醒乘客电车将进站,为避免危险退到地面上画着的黄线后面等待。他边念念有词地重复那广播的内容,边将那些话写在纸上给我看。我那时除了明治学校的教材,还在看上海外国语学院(现在的上海外国语大学)的教科书,我把那教科书给他看,他翻了翻,看到里面“我要成为对社会主义建设有用的人才”的句子,笑了出来,边笑边评论说中国的教科书“澳毛西涝一乃”(好玩有趣的意思)。他教我一些词汇,有的形象有趣很容易记住,比如“荧光灯头”,他说用来形容反应迟钝的人,因为荧光灯(日光灯)点亮时会有些许滞后。他教我的词汇,我在之后与他说话时经常有意地使用,他听了便会意地笑,说中国人脑子好,学得快。 小林君喜欢看相扑,有一次,我与他议论大相扑力士小锦的婚事,那个小锦是个来自夏威夷的庞然大物,体重接近五百斤,他那时新婚,电视报纸都在报道,他的新娘是位漂亮的日本模特儿,体重不足他的五分之一。我问小林君那姑娘喜欢小锦什么,他说小锦是大关级别的名力士,钱多。我说可是同那个熊一样的肥仔在一起,怕是连正常的夫妻生活也无法过的吧。他听了边笑边猛点头,说:正常位绝对不行,要死掉的。 小林君还教过我一些日本人的行为习惯。有一次,他坐在榻榻米上,我从他面前走过。他说我那样是“失礼”,我不解,问他缘由。他说日本人的习惯是从人背后经过,如果迫不得已从前面经过时,则要说:不好意思,从(您)面前走过。并且应该低头示意,加快步伐通过。如此这般,我从他那里学到不少东西。 小林君还有一件事是我不能忘记的。那是我刚到他那里没几天的时候,他说的很多东西我还不甚明白。有一次,他表情挺严肃地跟我说了一通,他的意思其实是说他家乡的新米很好吃,要带些来送给我。但我一是有些词汇听不明白,二是忽然想起那句“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的训诫,觉得很是可疑。我以为他是要搞投机倒把,卖米给我,便反复告诉他我没钱买米。他后来在纸上写一个大大的零,告诉我不要钱,是送给我的。我还将信将疑。结果第二天他果然带了一袋米来送给我。日本米很贵,我那时刚到日本,用钱很节约,自己是舍不得买日本米吃的。 大概过了三四个月,有一天去小林君那里时,看到一个微胖的日本人穿着清扫员的工作服坐在休息室里,正与小林君说话。小林君对我介绍说那位是中岛君,是来接替他的,他将回到阳光大厦事务所去,中岛君很客气地站起来点头哈腰,说今后烦请多多关照之类。 小林君去事务所后,我与他见面机会少了很多。但有时我去事务所领取工资时会看到他。他脱了工作服,换上西服领带的形象显得容光焕发面貌一新。他看到我去办公室时,常过来与我寒暄几句。他负责公司里的人员场所调度,有时人手不够会打电话给我,要我给他介绍留学生。每次给他介绍了人手,他事后总是特意打电话来致谢。我与他的这种联系一直保持到我离开日本寸前,那时离我最初去市谷他那里打工已相隔八九年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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