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钱理群教授
在中國的大學裡,包括最好的北大、清華,都正在培養一群20幾歲就已經「老奸巨猾」的學生,他們高智商,世俗,老到, 善於表演,懂得配合,更善於利用體制達到自己的目的。一旦這些人掌握了權力,擁有了地位,帶來的危害比貪官污吏更大!央視某男主播就是其中代表。然而,他們也正是我們教育體系中最優秀的一部分,成長的路上有我們的鮮花和掌聲,我們的家長正在千方百計把自己的孩子培養成這樣的人。
錢理群教授著名學者、北大的錢理群教授退休之後,曾經義務到一些場合去講學,錢教授是研究魯迅的專家,講的也是介紹魯迅的課程。但講了不到一個月,原來的座無虛席的教室到只剩下三三兩兩的學生,並不是錢教授的課不好,而是大家覺得,現在聽魯迅對於自己的升學、就業沒有半點幫助,大家都很忙,哪有時間來聽這些「沒用」的課呢? 為此,錢教授感慨萬千,最著名的是他曾經攥文《大學裡絕對精緻的利己主義者》,把這種現象背後的本質揭露了出來,他在文中警告說:「這樣的人,一旦掌握了權力,其對國家、民族的損害,是大大超過那些昏官的。」 2007年有條新聞看得我毛骨悚然。說新生未入學,家長和學生就忙成一團,通過一切途徑,找各種關係以求打點、照應。據說很多大學生,還沒上大學,就開始打聽,大學英語課,是某某老師教的?哪個給分數高?團委和學生會哪一個比較有前途?評妼W金是不是只看成績還要在學生會混得很好?還沒進學校就開始打聽這些消息。據說有一個沒有正式報到的新生,把學校裡主要領導、團委書記、班主任都摸得清清楚楚。這真讓我目瞪口呆。公關思維、搞關係思維,已經滲透到大學一年級學生中,這是不能不引起警戒的。 因為背後隱藏著一個更加嚴重的問題。這個問題和我們北大是有關係的,人們經常說北大是全國的尖子的集中地,北大要培養尖子,要培養精英。我自己並不一般地反對精英,但是就我個人來說,我更重視非精英,更重視普通的學生。正像魯迅所說,可能有天才,但是沒有泥土就沒有天才;而且,「天才大半是天賦的;獨有這培養天才的泥土,似乎大家都可以做」。但是像北大這樣的學校,培養精英是無可厚非的。我們現在需要討論的是,我們要培養甚麼樣的精英,或者我們每個同學要把自己培養成為甚麼樣的尖子?這個問題是更加重大,也許是更加嚴峻的。 我現在恰好對這些尖子學生非常擔心——當然不是全體——但是相當一部分尖子學生,也包括北大的尖子,讓我感到憂慮。在我看來,真正的精英應該有獨立自由創造精神,也是上次我在北大中文系演講時所提出的,要有自我的承擔,要有對自己職業的承擔,要有對國家、民族、社會、人類的承擔。這是我所理解和期待的精英。但是我覺得我們現在的教育,特別是我剛才說的,實用主義、實利主義,虛無主義的教育,正在培養出一批我所概括的「絕對的、精緻的利己主義者」,所謂「絕對」,是指一己利益成為他們言行的唯一的絕對的直接驅動力,為他人做事,全部是一種投資。所謂「精緻」指甚麼呢?他們有很高的智商,很高的教養,所做的一切都合理合法無可挑剔,他們驚人地世故、老到、老成,故意做出忠兆藨B,很懂得配合、表演,很懂得利用體制的力量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坦白地說,我接觸了很多這樣的學生,甚至覺得這都成了一種新的社會典型,是可以作為一種文學的典型來加以概括的。下面就是我的文學概括,並不具體指某一個人。比如說吧,一天我去上課,看到一個學生坐在第一排,他對我點頭微笑很有禮貌,然後我開始講課。在一個老師講課的時候,他對教學效果是有一些期待的,講到哪裡學生會有甚麼樣的反應,等等。因此,我很快就注意到,這個學生總能夠及時地作出反應,點頭、微笑,等等,就是說他聽懂我的課了,我很高興,我就注意到這個學生了。下課後他就迫不及待地跑到我的面前來,說「錢老師,今天的課講得真好啊!」對這樣的話,我是有警惕的,我也遇到很多人對我的課大加贊揚,但我總是有些懷疑,他是否真懂了,不過是吹捧而已。 但是,這個學生不同,他把我講得好在哪裡,說得頭頭是道,講得全在點子上,說明他都聽懂了,自然也就放心,不再警惕了。而且老實說,老師講的東西被學生聽懂了,這是多大的快樂!於是我對這個學生有了一個好感。如此一次,兩次,三次,我對他的好感與日俱增。到第四次他來了:「錢先生,我要到美國去留學(課程),請你給我寫推薦書。」你說我怎麼辦?欣然同意!但是,寫完之後,這個學生不見了,再也不出現了。於是我就明白了,他以前那些點頭微笑等等等等,全是投資!這就是魯迅說的「精神的資本家」,投資收獲了我的推薦信,然後就「拜拜」了,因為你對他已經沒用了。 這是一個絕對的利己主義者,他的一切行為,都從利益出發,而且是精心設計,但是他是高智商、高水平,他所做的一切都合理合法,我能批評他嗎?我能發脾氣嗎?我發脾氣顯得我小氣,一個學生請你幫忙有甚麼不可以?這個學生有這個水平啊。 但是,我確實有上當受騙之感,我有苦難言。這就是今天的北大培養出來的一部分尖子學生。問題是,這樣的學生,這樣的「人才」,是我們的體制所歡迎的,因為他很能迎合體制的需要,而且他是高效率、高智商,可怕就在這裡。那些笨拙的、只會吹牛拍馬的人其實體制並不需要,對不對?就這種精緻的、高水平的利己主義者,體制才需要。這樣的人,正在被我們培養成接班人。我覺得這是最大的、我最擔心的問題。我講這番話的意思,也不是要責備他們,這也不是這些學生本身的問題,是我們的實用主義、實利主義、虛無主義的教育所培養出來的,這是我們弊端重重的中小學教育、大學教育結出的惡果,這是「罌粟花」,美麗而有毒,不能不引起警覺。 我今天講這番話是希望在座的同學,你們應引以為戒,並且認真思考,自己究竟要追求甚麼,要把自己塑造成甚麼樣的人才?不要只注意提高自己的智力水平,而忽略了人格的塑造。這樣的絕對的,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他們的問題的要害,就在於沒有信仰,沒有超越一己私利的大關懷,大悲憫,責任感和承擔意識,就必然將個人的私慾作為唯一的追求,目標。這些人自以為很聰明,卻恰恰「聰明反被聰明誤」,從個人來說,其實是將自己套在「名繮利索」之中,是自我的庸俗化,而這樣的人,一旦掌握了權力,其對國家、民族的損害,是大大超過那些昏官的。 而我們的大學教育,我們北大的教育,培養出這樣的「尖子人才」,就不僅是失職,那是會對未來國家、民族的發展帶來不可預計的危害,從根本上說,是犯罪的。問題是,我們的教育者對此毫無警戒,而我們的評價、選才機制,又恰恰最容易將這樣的「有毒的罌粟花」選作接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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