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Tom的郵件，說要和Cherie一起去中國旅遊，問我往年回國在哪裡訂機票。這些年我和Tom一直保持着聯繫，現在算來我們已經認識二十多年了。

九十年代初，我走出校門進入職場，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小型私人公司，做計算機輔助設計及加工的軟件。公司里的程序員會寫程序但沒有工程背景，老闆發現，我能很快弄懂客戶的工程問題，並找到解決方法，客戶很滿意，這類問題慢慢堆到我的肩上。可我畢竟能力有限，又是新手缺乏經驗，項目多了便手忙腳亂，顧東顧不了西，工作效率大打折扣。老闆說，給你添個幫手吧。

幫手就是新來的Tom。和他接觸不久我就發現，他以前在軟件公司工作過，很有經驗。他的悟性非常好，雖然他沒有工程背景，但我用中式英文給他講的技術問題，他居然都能聽懂。我們很快找到合作方式，我負責寫程序，Tom 負責質量檢測，我解決用戶技術問題，他寫軟件使用說明。我們的工作效率大大提高。

每天在一起工作，當然也會發生爭執。我以前沒有寫過商業軟件，只是為自己研究生課題的計算而編程，覺得工程軟件能做出計算就可以了，所以對軟件界面從不重視。Tom每次檢驗我的程序，總是對我做的界面提出批評，說多了我不免不耐煩，告訴他這是給工程師用的軟件，用戶不會有問題。言外之意他不懂工程，不要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Tom一點不生氣，但也不放棄，很耐心地告訴我界面的重要， 還幫我做出界面設計。按照他建議做出的程序，受到客戶的好評，工程師出身的老闆也對我們刮目相看。我為對Tom的無理而不好意思，向他道歉，他笑着說工作中有爭執是很自然的，他不會為這樣的爭執而介意。

和Tom慢慢熟悉起來，知道他好脾氣，我常和他抬槓。有時我對某個英文單詞發音不對，Tom會糾正我，我故意不改，反而問他：你說英文發音有規律，那為什麼D和O念度，T和O念吐，S和O不念速？

Tom驚訝地說：真的，我怎麼從沒這樣想過？

看着他認真的樣子，我忍不住地笑。

後來，我對工作越干越順手，老闆讓我發展開發團隊，我便把幾個大學時的好友雇了來。其它部門同事開玩笑說，進咱們公司研發部要懂兩種語言，計算機語言和中文。Tom成了開發部的少數民族，他和所有同事都相處得很好，每天上班說說笑笑。我們的抬槓也隨之升級，調侃起來我們幾個人對Tom一人。有一次公司要我為客戶辦產品培訓，我需要發個通知給參加培訓的學員，向Tom請教我該怎麼稱呼那些學員。Tom教我：你辦培訓班Training Class，你是Trainer，聽你課的人就是Trainee。英文詞都是這樣的，就像我們在這個公司，老闆是Employer，我們是Employees。

我們馬上起鬨，每人都想出個詞來抬槓：我們編程的人是Programmer，編出來的程序可不是Programmee.

老師是Teacher，學生為什麼不是Teachee？

我開車是Driver，車為什麼不叫Drivee?

哈哈，我們都笑翻了。Tom無可奈何地搖搖頭：你們這幫人，真拿你們沒辦法。

有時我怕玩笑過了頭，Tom會生氣，悄悄問過他。他說：和你們上班很有意思，開開玩笑幹活不覺得累。我回家經常把這些笑話講給Cherie聽，她也覺得很好玩呢。

Cherie 是Tom的另一半，Tom給我們引見過，非常熱情開朗。後來和她也熟悉了，Tom便邀請我帶老公周末去他家吃飯。見我面露難色，Tom說：把你兒子也帶來。

我說，不光是我兒子，我婆婆剛從中國來，平時我們上班不能陪她，周末我不好意思再把老人一個人留在家裡。

Tom馬上說：婆婆一起來呀，我烤肉給你們吃，人多才好玩。

我無法推脫，便帶了一家老小來到Tom家。

Tom要烤肉，怕Cherie一個人陪我們一大家人忙不過來，專門請了鄰居Peter夫婦來陪客。可我婆婆不懂英文，無法聊天，Cherie便拿出幾本相冊給我們看。那些照片是Tom和Cherie的生活照，婆婆看着有趣，連連提問，Cherie很耐心地一張張講解，我給她們當翻譯，Tom和Cherie的不凡經歷也讓我着了迷。

Tom和Cherie都是紐約長島人，Tom從小就和哥哥John一起玩音樂。Tom 15歲那年，John和鄰家幾個孩子組建了一個搖滾樂隊，給Tom安排了貝司吉他的位置。樂隊剛組建時只是幾個孩子的自娛自樂，慢慢地得到了當地酒吧或夜總會邀請去演唱。有了收入後，樂隊成員租了個廢棄的農場，白天在一起排練，晚上一起演出，夜裡住在一起。只要有演出，就會有收入，沒有演出的日子當然沒有收入。有一段時間他們好幾天沒有演出，錢花光了，連吃飯都成了問題。餓得實在沒辦法，他們夜裡穿上黑衣服，溜到臨近的農場，偷了很多土豆回來，之後那幾天，他們每天靠土豆充飢，直到得到下一個演出邀請。

儘管窮困潦倒，樂隊成員並沒有放棄，慢慢地他們的樂隊在當地有了點小名氣，演出邀請越來越多，還出了幾張唱片。有時一些非常著名的樂隊到當地演出，他們也被請去做嘉賓，其中最讓他們自豪的是為英國著名樂隊Procol Harum 做嘉賓，面對八千觀眾的會場，他們的演唱獲得全場叫好，在觀眾的一再要求下，又加唱了幾首歌。

這是當年樂隊成員的合影。Tom帶着墨鏡，手拿吉他站在後面，看上去很酷。

樂隊出了名，也有了自己的粉絲。他們到哪裡演出，追星族就跟到哪裡。站在後排的貝司手也有了自己的粉絲，他們覺得留着長發的Tom很像耶穌。那年夏天，樂隊和一家夜總會簽約演唱兩個月，有位美貌如花的金髮少女出現在觀眾群里，，並把脈脈含情的目光投向貝司手。演出間隙，Tom鼓起勇氣邀請女孩到後台樂隊休息室聊天，倆人慢慢熟悉起來。

女孩就是Cherie，認識了Tom，她成了夜總會的常客，和Tom 相見恨晚。幾個星期後，一個年輕人來到夜總會找Cherie，Tom驚訝地發現，這人竟是Cherie的未婚夫，他從未想到Cherie早已名花有主。Cherie打定主意，要和Tom在一起，未婚夫極力挽回卻無能為力，只好放手。

美麗的Cherie是個非常獨立的女孩，她從11歲就開始打工掙零花錢，曾在購物中心給聖誕老人當幫手，在理髮館打掃衛生，在藝術院校做模特。在餐館當服務員時，為了記住每位客人點了什麼菜，Cherie會在菜名邊註上客人特徵的簡單描述，有一次她的描述被客人投訴，因為她寫的是禿頂胖子。她還當過幾天空姐，但她的長髮竟讓她在一次培訓中受傷。最有趣的工作是為航天局做實驗，當時NASA設計了專為女宇航員設計的馬桶，需要女性測試者在失重的情況下使用。Cherie從300位應徵者中勝出，因為她達到了NASA苛刻的要求：說尿就尿。實驗時她乘飛機升上三萬米高空，然後飛機自由下落二十秒鐘，Cherie在這短短的二十秒內完成了全套上廁所的動作。

Tom和Cherie走到了一起，為了生活，Tom在樂器店打工，還做過出租車司機。兩個年輕人靠着自己的努力，互相扶持完成了各自的學業。大學畢業後，Cherie成為理療師，Tom大學讀完哲學系又學習了計算機課程，一直在軟件公司工作。兩人相親相愛，攜手走過幾十年的人生道路。

Tom的經歷我平時和他聊天知道一些，這次在他家和Cherie一起看照片，讓我對他倆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九十年代中，IT行業興旺起來，銷售經理瑞克改行進了IT公司，幾個月後，便把我和Tom先後介紹到同一公司，同在開發部。我成為技術人員和客戶間的橋梁，Tom專職撰寫產品說明書。雖然工種不同，但座位離得不遠，每天低頭不見抬頭見，所以有機會就聊幾句天，偶爾一起吃午飯。後來我辭職離開了公司，Tom以為我被裁員了，好心地幫我找工作，讓我非常感動。

這些年我們兩家依然保持聯繫，Tom和Cherie都已退休，遊山玩水，享受生活。聽說我在寫博客，Tom還到我的博客上看了一下，當然他不懂中文，但他看到上百萬的點擊率，覺得我成了名人。我問他能否讓我寫寫他和Cherie的傳奇故事，他欣然應允，花了好幾天功夫翻箱倒櫃尋找老照片，掃描後寄給我供我挑選，並提供了很多細節，真是個名副其實的好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