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沉思录(65)
《三字经》中“性相近,习相远”之类的话,连博学的朱熹解释起来也只能是东拉西扯,中国古代的儿童却必须背诵它们。古人还把儿童的死记硬背称之为练童子功,它的现代名字是灌输式教育。 这与中国的农业文化有关。农业生产关键的环节是播下种子。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是农业生产显示出来的真理。二十世纪初期,到世界上任何地方去谋生的华人,出于本能似的都会在自己的房前屋后撒下一些种子,这让他们的邻居们不能理解。让儿童死记硬背那些句子,相当于把这些句子像种子一样地撒到了儿童们的心里。 把儿童的心里看成是一片有待开垦的土地,是农业文化制造出来的幻觉。儿童的心里的确是一片土地,但这片土地的土壤里先天地埋藏着各种各样的种子,不能再接纳任何外来的种子。教育真正可以做到的,是给其中的一些种子浇浇水、施施肥。
当年,道教徒为了证明道教胜过儒家,就说孔子曾经向老子请教过礼。儒者为了反驳,就说孔子请教的不是道家的老子。 道教徒和儒者都是中国人,都体现了中国文化的一种集体无意识:学生不可能超越老师。这或许可称之为知识退化论。 学生不可能超过老师,是因为人们相信:老师在学生面前总是会留一手,决不传授看家本领。孔子的学生也有过这样的怀疑,只是通过试探孔子的儿子,才知道不是这样。 今天,中国提倡素质教育。 没有应试教育,就用不着去提倡素质教育。应试教育的实质是死记硬背,是记住知识;素质教育无非是让学生学会欣赏知识,了解知识的来之不易。 一个教师自己不能欣赏知识、不知道知识的来之不易,他就不可能提高学生的素质。 明、清两个朝代,既盛行八股文,也盛行女子裹小脚。时间和空间上的重合,让我们去思考这两者的关系。 原来,八股文是男人裹小脚。中国古代男子想考进士做官,首先必须用八股文把自己裹成小脚。 中国今天那种死记硬背的学校教育,其实也是在裹小脚,这一次不同于从前——男孩子和女孩子,现在是用一样的布条给自己裹小脚。 或许,汉族更应该叫做小脚族。 一流大学=学术水平一流的大学。一所大学一旦觉得这个等式只是一种常识,它离世界一流大学就不会太遥远了。 一个天才人物的出现是偶然的,一所一流大学的出现不是偶然的。 Academic degree被译成汉语学位。在西方,学位系列由学士、硕士和博士组成。中国流行“学无止境”这样的名言,既然是学无止境,学位就不应该只有寥寥的三个啊。果然,今天的中国人实际上把博士后也看成是一种学位。博士后成了第四学位。 中国文化的力量,不久会催生出第五学位、第六学位。 中国文化热衷于善恶评价,但对善恶的标准不感兴趣。工业生产领域有国际标准,这肯定不是中国人的发明。文化的土壤决定了一个民族想象力的飞行半径。 今天的中国文化已经熟悉了标准这个词语,中国文化在标准的基础上进行创造,最大的成果,是各类考试中的标准答案。但这与其说是创造,不如说是填补了某种空白;与其说是填补了空白,不如说是干了人家不屑于干的事情——西方文化固然表现出了伟大的创造性,但我们别指望西方人创造出标准答案来。 有的互补是让人丧气的。 中国历史上,没有几个人认为八股文有什么了不起,但通过八股文考试而成为进士、进而成为官员的人,通常表现出鲜明的优越感——他们瞧不起没有进士资格证书的官员,至于那些没有进士资格的官员,他们也感觉自己名不正而言不顺。 八股文这种臭烘烘的东西却能带来金光四射的资格证书,中国人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头——八股文考试持续了五百年。 既然是正经官员,就应该有一个进士证书之类的小本本——这成了中国文化的一种集体无意识。今天,人们用博士证书替换下了进士证书,据报道,一个城市选举区县级领导人,结果是:十三人中的七个是博士证书持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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