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解《西遊記》（5）

第二十一回寫孫悟空和豬八戒到山中一戶人家借宿，“五更將曉”，孫悟空一覺醒來，發現房屋不見了，“但只見些老槐高柳”，原來自己和豬八戒“都睡在那綠莎茵上”，醒來後的豬八戒“見沒了人家”，則說：“‘我的馬呢？’行者道：‘樹上拴的不是？’‘行李呢？’行者道：‘你頭邊放的不是？’八戒道：‘這家子也好憊懶，他搬了，怎麼就不叫我們一聲？想是躲門戶的，恐怕里長曉得，卻就連夜搬了。噫！我們也忒睡得死，怎麼他家拆房子，也不聽見響響？’”

這裡的豬八戒是“不厚道”的象徵。房屋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但房屋的主人當初允許豬八戒留宿，這就是一種恩情，豬八戒發現自己的財物（馬和行李）都沒有丟失，這時候的豬八戒沒有想起主人對自己的恩情，而是責怪主人搬家沒有告知自己，罵主人“憊懶”，又憑空虛構出一個害得別人“連夜”搬家的“里長”。更值得注意的是，不厚道最終使得豬八戒責備自己。總之，因為不厚道，我們再也看不見好人，我們自己也被否定了。

“不厚道”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第七回寫豬八戒的自述：“我本是天河裡天蓬元帥，只因帶酒戲弄嫦娥，玉帝把我打了二千錘，貶下塵凡。一靈真性，徑來奪舍投胎，不期錯了道路，投在個母豬胎里，變得這般模樣。是我咬殺母豬，打死群彘”。

天蓬元帥只是“戲弄嫦娥”，而且還是在其“帶酒”的情況之下，卻遭受了異常嚴重的刑罰——被打“二千錘”，再就是“貶下塵凡”。這樣的處罰過重，將激起我們心中的悲憤之情。投胎的時候因為“錯了道路”，以至於變成了一頭豬，這更是讓人悲憤莫名了。悲憤需要得到宣泄，但既然天蓬元帥已經變成了一頭豬，也就只好遷怒於身邊的那些豬了，包括自己的生身母親。“咬殺”作為自己生身母親的豬固然是罪大惡極，但畢竟消除了其他人也投錯胎的可能性，這多少也算是一項善舉了。

“遷怒於人”受到了隱秘的肯定。

第十四回寫孫悟空初拜玄奘為師，“就去收拾行李，扣背馬匹。那馬見了他，腰軟蹄矬，戰兢兢的立腳不住。蓋因那猴原是弼馬溫，在天上看養龍馬的，有些法則，故此凡馬見他害怕”。

凡馬看見孫悟空就“害怕”，是因為孫悟空曾經“在天上看養龍馬”，更是因為自己不是龍馬，也就是說，此凡馬害怕孫悟空，是因為它自卑。

孫悟空並沒有表現出敵意和殺機，自卑卻讓凡馬懼怕這樣的孫悟空，從而讓凡馬經受折磨，更嚴重的是，此凡馬一看見孫悟空，竟然“腰軟蹄矬，戰兢兢的立腳不住”，這就有隨時摔傷的危險。

“自卑”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第十五回寫“（觀音）菩薩將楊柳葉兒摘下三葉，放在行者的腦後，喝聲‘變’，即變三根救命的毫毛，教他：‘若到那無濟無主的時節，可以隨機應變，救得你危急之災’”。

觀音菩薩對孫悟空（行者）有所饋贈——變成毫毛的三片楊柳葉子，這三根毫毛有神奇的功能，可以把孫悟空從“危急之災”中拯救出來。但真的想要運用這三根毫毛簡直是不可能的，因為它們被“安插”在孫悟空的“腦後”，更有可能的是，孫悟空會因為尋找這三個毫毛而耽誤了寶貴的自救的時間。

“饋贈”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第二十回寫“正行處，忽然一陣旋風大作，三藏在馬上心驚道：‘悟空，風起了。’行者道：‘風卻怕他怎的，等我抓一把來聞聞看。’八戒笑道：‘師兄，風又好抓得過來聞的？’行者道：‘兄弟，你不知道老孫有個抓風之法。’那大聖聞了一聞，有些腥氣，道：‘果然不是好風！這風不是虎風，定是怪風’”。

“抓風之法”是一種神通，這樣的神通能夠讓孫悟空“抓一把（風）來聞聞看”，最終的目的是弄清風所包含的信息。但這樣的神通是無用的、多此一舉的，因為這不如直接去聞風。神通讓我們忘記了更簡單、更有效的方法。

“神通”受到了隱秘的否定。

第二十回寫孫悟空追趕虎怪，“八戒正在那裡放馬，忽聽得呼呼的聲喊，回頭觀看，乃是行者趕敗的虎怪。他就丟了馬，舉起鈀着頭一築，就築得九個窟窿鮮血齊冒”，隨後追來的孫悟空說：“兄弟啊，這個功勞算你的”，孫悟空決定獨自返回去戰“老妖”，豬八戒說：“若是打敗了老妖，還趕將這裡來，等老豬截住殺他”。

八戒固然親手打死了虎怪，卻是因為孫悟已經打敗了虎怪，孫悟空對八戒說“這個功勞算你的”，這是孫悟空在謙讓。謙讓應該被否定，因為這會助長別人的貪心，別人也會因為自己被激發起來的貪心而對我們提出種種苛刻的要求——八戒就要求孫悟空把老妖“還趕將這裡來”，這大概不是孫悟空單憑自己就能輕而易舉地做到的，而只有再加上老妖的密切配合才行。

“謙讓”受到了隱秘的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