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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非虚构的故事
   

并非虚构的故事

 

陈晓楠

 

4块钱,几十年

 

  曹瑞华是个一口上海话的瘦小老人。1958年他十六岁的时候,工厂派他到外地出差购买扳手,12个扳手,每个八块钱,剩四块钱。回到工厂,正赶上吃晚饭,有个工友没饭票了,就问他,能借几块钱不。他一想,反正会计也下班了,先把钱借人吧,明天还了再去报销。然后一切如常,钱也还了,销也报了。

  但是几天后,工厂里突然来了一队民兵,当着众人宣布,“曹瑞华挪用公款,贪污,立即逮捕,劳动教养!”众目睽睽之下,曹瑞华被带走了。十六岁,他说他从来没听说过贪污这个词儿,走出那个门儿整个人都是懵的。

  “劳教”完了他就一直在农场干活。“文革”开始后,有一次农场开大会(那个时候“文革”,有一段时间流行在人民群众中抓“特务集团”。)。领导说:“现在有个反革命集团,叫反共护国军, 他们的司令已经被抓了,经人检举,还有个头子就在我们这儿!”

  曹瑞华一听,觉得挺稀奇啊,他还有点兴奋,左看右看,谁啊谁啊,这时候,领导怒吼,“反共护国军上尉连长,曹瑞华,来了没有,站起来!”曹瑞华傻了,呆呆立在那儿,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喊声。

  这一次和贪污被抓那一刻,他用的形容词都一样,整个人都是懵的,那种表情像是在开自己的玩笑。

  后来继续劳动改造,他被发配去养猪,勤勤恳恳地喂猪,猪喂得也不错,几年以后了,有一次领导来视察,他就赶快跑过去问领导,领导说你早就被平反了,你不知道吗?

  但还是没有什么理由放了他呀。就这么二、三十年的时间过去了,大家都挺同情他,周围的人也觉得他怪可怜的,有个领导干部最后终于说,我放你走吧,偷偷走,但是没有地方接收你,你就没有身份了。于是曹瑞华终于回了家。但也就此成为了一个黑户。

  那个年代在上海,没有户口身份意味着没有工作,没有粮油,没有房子,而且,更重要的是,没有人认为他是一个好人。隔三差五他就成为公安局嫌疑对象,周围的孩子们也特别怕他,觉得他是带点神秘色彩的坏人。

  他找不了工作,就去给人推桥头,就是在小桥边,有车子上不去,他推一把,一次五毛钱。有一次,推到了自己的一个小学同学,人家回头看他,他无地自容。

  他结了两次婚,但仍然家徒四壁,因为所有家产,尤其房子不能写他的名字。到五十岁的时候,曹瑞华还是一无所有,没有家,没有家当,没有房子,没有身份,是彻彻底底的一无所有。

  但是有一次,曹瑞华遇到了严重的车祸,没有了呼吸,人们给他送到了火葬场,马上就要烧的时候,发现他没有身份证。于是,躺了几个小时之后,他醒过来了。醒了之后,曹瑞华仰天狂笑。命运啊!

  2001年,59岁的时候,他终于拿到了一纸身份证。他有一番话让人哭笑不得:“我现在看见人有时候把身份证乱放,我就急啊,身份证怎么能乱丢呢,那是命根子啊,命根子,那是灵魂啊,我今天终于有了灵魂了!”真的,他用了“灵魂”两个字。

  记者在采访时觉得这真是场非常艰苦的采访。他总是一下子就倾诉现实中的一些实际问题。比如说还没有医保啊,我的公交卡还能不能用,等等、等等。这时记者就不断地在现实和过往回忆当中,跟他进行一个艰苦的拉锯战。

  比如记者刚要他讲讲当年那个抓特务大会是怎么让你站起来的,他讲没两句就来句“陈小姐,你看我这个公交卡应该怎么办”。这真痛苦,令人崩溃,但是后来想一想这才是他,这就是他。他就是这样一个小人物,他就是被时代的巨大烟尘给裹胁在一起的一粒小沙子,拍到一处,还没站稳,又给拍到另一处。也不知道是谁的小拇指动了一动,他的人生就离自己的原点十万八千里了。

  这就是曹瑞华,一个小人物的故事。他最后怎么总结自己的人生呢,他说:“陈小姐啊,4块钱,几十年。”

 

我是混在人民群众里的台湾特务

 

  接下来讲的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也住在上海,但是住在上海一个特别特别偏远的郊区,据说那是上海外来务工人员聚居的地方。但是有一次,我们的香港办公室就收到了一封来自这里的信。

  写信的人说他是一个台湾间谍,而且他觉得自己是在大陆唯一公开身份的台湾间谍。他希望我们能够帮助他联系台湾政府。这事听起来我们也觉得匪夷所思,所以我们就到了上海,采访了这个叫阚中干的老人。

  阚中干还真是一个台湾间谍,而且不是外围的小间谍,他在五十年代的时候加入了台湾的军情局,作为顶尖的人才接受特殊训练,他最终被委派的任务,是到大陆去执行爆破和刺杀军政首长的任务。这绝对不是一个小间谍可以干的事。所以可见阚中干应该在这方面还是很有天分的。

  那个时候他20出头,是热血青年,一心想着打到大陆去拯救水生火热中的人民,他的父母也在大陆,他也希望能团圆,意气风发到了香港中转待命,等待时机进入大陆。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改变他一生的事。他恋爱了。而且爱上的是一个有夫之妇。那时候阚中干22岁,迎来了他的初恋,一下子爱得昏天黑地。因为他整个的人生都是和父母分离,从小长在一个非常冷酷的环境下,又进行这样非常冷酷的间谍训练,突然而至的温情让他如痴如醉。两个人真的也是爱得如痴如醉。

  但很快就被发现了。上级警告他如果不马上停止,就把他遣送回台湾接受处理。阚中干完全没有想过割舍感情,他想出了一个两全之策,私奔!从香港先到大陆执行完任务,再回台湾戴罪立功。

  阚中干跟他的恋人小珍一说,两个人一拍即合,欢欢喜喜拉着手就过了罗湖,度过了人生中最快乐的几十个小时。到了大陆以后没多久,啥也没干就被逮捕了。其实他早就被盯上了。

  两个人都被关在上海提篮桥监狱,他被判22年,小珍被判5年。分开的时候,没来得及说一句话。有一次他在窗户里看见小珍在楼下放风,脸色很白,他说,也不敢叫,心都要跳出来了。

  22年,他每天都像做功课一样想她,他觉得自己可能会死在监狱里,但是小珍又像是他生命里很微弱的一盏灯火,一直没有熄灭。

 22岁入狱,44岁出来,他连马路都不会过了。小珍出狱后一直在农场改造,于是他走了好几个农场去找她。他说到那一幕,完全是电影一般的画面,“几十里的路,鹅毛大雪,公交车也没有了,站在冰天雪地里拦车,孤零零的,内心说出不是激动还是恐惧。”

  最后总算拦到一个拖拉机,但是到了农场,小珍没有在那里。当地人说,你怎么不早来呢,她一直在这等你,等了十七年,五年前,她得了一场重病,差点死了,实在熬不住,嫁给一个老“右派”,回上海了。

  于是他又赶回上海反复打听,终于在一个单位的办公室把小珍给找到了。他一推门,小珍一回头,两个人谁都没认出对方来。定定神,44岁的阚中干,50岁的小珍,互相认出了彼此。然后什么也说不出来。一句话都没说。

  所以如果不是他至今能倒背出小珍给他写的几十封情书的每一个字,如果不是他讲到这段爱情时眼中放出的那种让人非常讶异的光芒,记者觉得我们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凄凉的、有传奇色彩的爱情故事,会发生在这样一个躲在上海偏远郊区楼群里的瘦小老人身上。

  记者去见阚中干的时候,他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一封信,信上面的字体特别娟秀,字里行间完全像是言情小说。这个信不是写给他的,是写给他弟弟的。大意就是说:我和老阚见面太痛苦了,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见面了。这就是小珍给他写的这封信。他天天揣在身上,想看又不敢看,每次看又觉得特别特别地痛苦。

  其实我们去找阚中干他特别特别紧张,因为他非常怕别人对他好奇。他一生最怕的就是别人对他好奇。

  他住在这个楼群里,周围没有任何一个朋友,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他是谁。记者们搬摄影器材都把他吓得够呛,“小点声,小点声。”

  他非常怕邻居们发现他这个人有什么特殊之处,可是他一直还保持着一个老特务的习惯:他随身带一个小本,记录着楼上楼下每天干了什么。他每天最大的一个生活内容就是去社区的图书馆,最喜欢看的还是两岸关系。

  其实记者采访完了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他还仍旧在给记者写信,就是想让记者把他的信通过什么渠道转给台湾政府。但是记者知道这非常非常难,因为他以往的信都是杳无音信。实际上在他当年被捕之后,据说台湾政府已经宣布他死亡了。

  采访中,最后阚中干是怎么总结他的人生呢?他说:“陈小姐,大概我这个个性不太适合当间谍吧。”但是有一件事他说得特别理直气壮。他告诉我一个秘密,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还住在这么贵的上海吗?“我知道小珍在哪儿。我知道她现在身体是什么样,她有高血压。我知道她儿子在哪儿上大学。我现在人生剩下来唯一的任务就是等着她的先生死。”

  记者曾经在节目十周年纪念的时候试图联系他,但是已经失去联络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不知道他有没有最终等来他和小珍的一个爱情的大结局。

 

八十岁了,我终于敢说我是“王成”

 

  大家可能都知道有一个电影叫《英雄儿女》,那里面有一幕让人印象深刻,英雄王成在一片炮火当中,向自己的战友呐喊“向我开炮”。然后他牺牲在了“向我开炮”的那一刻。这个英雄王成的原型叫蒋庆泉。

  不过,现实中,他没有牺牲在那英雄的一刻,不仅如此,他并不英雄的命运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的。因为他没有死。而且生活总是比电影还要离奇吊诡,事实是,当他喊出“向我开炮向我开炮”之后,并没有炮弹向他袭来,因为,我军那个时候已经没有炮弹了。

  蒋庆泉晕过去了,当他醒来的时候,一个美国大兵正在踢他的身体,他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怎么办,我没有死!

  他成了战俘,他在战俘营待了几年的时间,后来被关到了韩国战俘营,终于九死一生回到祖国。当年在战俘营经历了非常血淋淋的一场甄别,最终选择回到大陆的,都是冒着极大的生命代价。后来他背了一个处分,复员回了家乡。

  60年代村子里放露天电影《英雄儿女》,他一看,那个人不是我么?他抱着孩子,把头抵在孩子的后背偷偷的哭。回到家,被窝里偷偷哭,他说,哭了一两个月这个事才过去。

  实际上不仅是那一刻,这之后的三十几年,还是没有人知道蒋庆泉和王成有什么关系,因为他从来没有跟周围的人,也没跟自己的儿子孙子说过他在朝鲜战场上打过仗,更别提是英雄了。只要提打过仗,他觉得别人必会想起“战俘”这一个他自己认为巨大的耻辱标签。

  但是有一个人知道他就是王成。就是当年写那篇战地通讯的记者洪炉。蒋庆泉当时是一个步话兵,当他喊出“向我开炮”的那一刻,步话机那头听到他喊这个话的人叫陆洪坤,陆洪坤把这个故事告诉了战地记者洪炉,洪炉马上写了一篇通讯。这个通讯大家都觉得特别感人、特别好。但是就在马上要发表的时候,上级就获知了蒋庆泉被俘的消息,通讯马上被撤下来了。但是这个故事后来还是被改编成电影。

  其实后来几十年间,洪炉一直在想着,我知道这个人是蒋庆泉啊,他去哪了呢,还在世吗,他知道自己是英雄吗,如果不知道,该多么遗憾,所以这几十年,他一直在找他。

  直到2001年的一天,《电影传奇》播出了一个对《英雄儿女》的采访,其中就采访了洪炉。洪炉接受了《电影传奇》的采访,专门提到了呼唤王成蒋庆泉,这个节目恰好被蒋庆泉村里的乡亲们看见了,就告诉他儿子说好像电视上说你爸的名字呢。儿子赶快跑来问他,他还是不敢承认,蒋庆泉说,“重名重姓的人多了,肯定不是我。”

  直到又过了很多年,洪炉带着另外一位老人来到了辽西的这个小山村,找到了蒋庆泉。蒋庆泉一看来人,扑上去抱头痛哭。然后喊着:“你来了,我就有证明了。”

  这个人就是当年步话机那一头的陆洪坤。陆洪坤的出现才让蒋庆泉敢于承认他就是王成。我们采访的时候他刚刚承认这个事情不久。

  蒋庆泉接受采访的时候已经82岁了,但是声如洪钟,腰杆挺直,还像一个战士。而且让我特别惊讶的是,他有三十多年,从来没跟人说过他打仗的经历,人家问他,是不是去过朝鲜啊他,他就说,我给你唱首歌吧,混过去。可是三十多年没讲过,他对所有的细节记得一清二楚,一气呵成。完全不像是一个80多岁的老人的记忆。

  他很朴实。他说他原来是被国民党抓壮丁,后来觉得太小就跑了。跑的路上又被共产党的军队看见了,说小鬼,你留下来吧。我说你这回怎么没跑呢,还是那么苦。他说我班长对我特别好,他天天给我洗脚。就是最朴素的一个概念让他爱上这支队伍,爱上这些人,然后从此认为自己就是应该无比忠诚。

  讲到打仗讲到战俘营,所有的那些都像讲别的人的事情似的,经常就是放声大笑。

  他讲到当年那场惨烈的战役,狮岩洞北山,他说天上一个蓝亮一个蓝亮的,地上掉一根针都能看得见,身边是噗噗噗战友倒下的声音。160多人的队伍最后只剩下20人了,所有排级以上的干部全部阵亡。上级就说你步话兵现在就是阵地的司令。他把战友的尸体摞在一起,坐在上边死守。看见敌人越来越近,40米,20米,10米,他冲着步话机高喊:“向我开炮。”

  步话机那头喊,那太危险了,他说,少废话!

  就在他晕过去之前,他说他看到天上一抹血红,身边的战友都站不起来了,趴在地上挣扎着摸手榴弹。讲到这一刻的时候,他突然一拍我的大腿,说:“大侄女儿(指记者),你看,我都把你说哭了。谢谢你。”然后,他放声大哭,哭了很久。这么多年,他发现终于有人听他讲话,竟然还被他说哭了,他就像个委屈的孩子一样,哭了。

  蒋庆泉私下还告诉我一个小秘密,他说他这一辈子最恨的就是炮兵。他最耿耿于怀的一件事情就是当年那个炮为什么没炮弹了,为什么没有把他炸死。他说甚至很多年以后去参观一个军事博物馆,他到了炮兵的橱窗前面,差点给人家砸了。就是因为这没炮弹,他觉得让他过了截然不同的一个人生。

 

我就是陪他们哭一场

 

  这是一个老大娘的故事。人们叫她文香嫂。她在海边开了一个特别小的小旅馆,只有十几间房。二十多年了,这个小旅馆还是这么大规模。可是她在当地特别有名,为什么呢?

  文香嫂有一个习惯,就是没事的时候就到海边去溜达,专门去看那些神色有点不一样的人。二十多年的时间里,她从海边捡回来100多个自杀的人。

  二十多年前,她看到一个逃婚的姑娘陷入人生的绝境,想要自杀。她就把她请到自己的小旅馆里,然后陪着她,最终送她重新回了家。这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在这20多年里,她捡回的这100多个自杀的人,有外遇的,有被强奸的,有破产的,有找不到工作的,有打游戏离家出走的,有传销的,有得了绝症的,等等。

  我问她说你有什么特异功能啊,可以把这么多不同的形形色色的陷入人生绝境的人都拉回来。她说我有什么,我一农村老大娘。我又没文化,我有什么特异功能,我有什么绝招啊。

  “我就是给他们煮碗热汤面,陪他们哭一场。然后再给煮碗热汤面,再哭一场。”

  她给他们专门准备的旅馆的房间一定是有两张床的,一张想自杀的人住,一张她住,整晚上都不敢合眼。我也问她为什么呢。她就说了一个特别简单的话:“我不能撒手啊。我是最后一根稻草。我不能撒手啊。”

  但实际上,当她把这些人重新送回原来的生活之后,她撒手撒得是非常彻底的。回到自己生活当中的人,很多人给她写信、给她打电话等等各种方式找她。她都从来不回。因为她觉得这些人是死过一回的人,他们肯定不会愿意再想到这一刻。她也不希望他们能记得这一刻,记得她。所以我们到那儿去的时候,她也是坚决不会给我们提供任何一个她曾经救过的人的联系方式。

  其实文香嫂一辈子都没出过远门,可是我觉得特别奇妙。确实也有一些导演看了来找我们,觉得这是一个太好的本子了。因为文香嫂她的这间小旅馆,想想看,特别像一个大戏台。迎来送往,世态炎凉,悲欢离合。是各种各样陷入到人生极致状态的人和她在这里相逢,她看到各种各样人生的样本。

  而且在过去的这20年当中,可能这些人的故事随着时代的变迁也在不断地发生变化。这些极致的悲欢离合在她的这个大戏台上,或者在她的这个万花筒当中一一上演。你甚至可以看到时代变迁最真实的一个缩影。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有时候我们自己觉得我们也挺像文香嫂。我们其实也是和文香嫂一样,在人生的海边不断地溜达,不断地逡巡。然后非常有幸地捡到了一个又一个我们所认识的这些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他们。

  每次想到这些,会觉得特别谢谢这些讲故事给我们的人。我们因为非常偶然的机会和他们相逢,然后坐下来有几个小时非常深入的交谈。他们给我们放了一场自己人生的电影,然后互道珍重,再各奔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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