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運生談藝錄(3)
在今天的文學理論界,“本質”是一個被嘲弄的詞語。“反本質主義”發源於西方,興致更高的,卻是我們的文學理論家。 這與我們的文化傳統有關。 孔子發現:“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這樣膚淺的知識,用不着偉大的聖人來提供,一個平常智力的人積一年半載之功,就能發現這些事實,因為“興、觀、群、怨”指的都是“詩”的功能,與本質無關。 孔子的卓越之處,在於發現了一組現象的共同本質,這組現象是:我們的心中不時地出現驅使我們去愛或恨的一股又一股的衝動;孔子把這組現象的共同本質命名為“仁”。問題是:孔子沒有去揭示“仁”的內容,所以,作為本質概念的這個“仁”,直到今天還是混沌一團的東西。在需要智力深入發掘的地方,孔子止步不前了,這預示了中國文化缺乏堅忍不拔的求知慾。 今天的文學理論家支起了“反本質主義”的旗幟。“本質主義”其實就是堅忍不拔的求知慾。我們中國文化里,從來沒有這樣的本質主義,“反本質主義”無從談起,體現出來的,是我們文化傳統中的一種惰性。
許多書的“前言”或“後記”里,作者通常會寫下這麼一句:“錯誤和不足之處在所難免”。其實,更應該寫的是:“無趣在所難免”。 作者們的實際做法是正確的,因為,對於學術來說,無趣是嚴重的錯誤,是一目了然的錯誤,聲明自己的著作“無趣”,等於宣告這本書不值得一讀。 名人應邀給將要出版的學術著作賜序,通常會指出,這部著作體現了作者深厚的學術功底、填補了一些重要的學術空白、取得了創造性的研究成果,等等。到現在為止,似乎還沒有人用“有趣”去肯定一部學術著作。 一個人學習幾何學而沒有感覺有趣,他固然可以自稱精通了幾何學,卻不應該說自己認識了幾何學的真理。真理和趣味差不多是同義詞。 “讀書百遍,其義自見”,這是中國讀書人貢獻出來的格言。這讓我們想起道教書籍中一種成仙的方法:讀《黃庭經》三萬遍,自然羽化登仙。 整個自然界是一部書。許多人承認,這一說法是確確實實的,沒有象徵意味。我們一輩子生活在自然界之中,但自然界沒有因此而把自己的奧秘向我們展現。 “讀書百遍”的後果,不是“其義自見”,是“死記硬背”。 自然法則偏愛的,不是那些搖頭晃腦的苦讀者,是那些發出好奇心之光芒的眼睛。 一支優秀的歌曲,可以讓一個只有二流實力的歌唱者功成名就;一個有一流實力的歌唱家,卻不能讓一支低劣的歌曲變得好聽起來。 不應該抱怨,說我們的時代沒有優秀的歌唱人才。或許,音樂學院裡的“聲樂系”,最沒有開設的必要,“作曲系”卻應該得到最多的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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