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运生解《红楼梦》(18) 1、感觉器官的价值 第六十七回写痛苦的解除与感觉器官的关系。
黛玉……说:“……咱们到宝姐姐那里去罢。”宝玉巴不得黛玉出去散散闷,解了悲痛……黛玉道:“……薛大哥回来了,必然告诉他些南边的古迹儿,我去听听,只当回了家乡一趟的。”说着,眼圈儿又红了。
所谓“只当回了家乡一趟”,意思是:肉体没有回家乡,但感觉上跟“回了家乡一趟”差不多,这几乎是一种奇迹。之所以能够产生这样的奇迹,是因为我们去“听”。“听”是耳朵的功能,耳朵一旦发挥自己的功能,奇迹也就出现了。“眼圈儿又红了”,这是为什么呢?答曰:是因为黛玉作出的决定仅仅是“去听听”,仅仅给耳朵下达了任务,眼睛却是无事可做。要想眼圈儿不变红,我们就必须让眼睛也有用武之地。 眼睛和耳朵,这些感觉器官一旦得到运用,换言之,一旦去感觉世界,我们就能够“散散闷”,就能够解除“悲痛”;要想消除所有的“悲痛”,我们就必须让各种感觉器官都行动起来——所以说,“喜爱全面感觉”是这段文字的灵魂。 2、点金成铁的卑贱 第六十七回写赵姨娘的乍喜乍悲。
且说赵姨娘因见宝钗送了贾环些东西,心中甚是喜欢,想道:“怨不得别人都说那宝丫头好,会做人,很大方,如今看起来果然不错。他哥哥能带了多少东西来,他挨门儿送到,并不遗漏一处,也不露出谁薄谁厚,连我们这样没时运的,他都想到了。若是那林丫头,他把我们娘儿们正眼也不瞧,那里还肯送我们东西?”一面想,一面把那些东西翻来覆去摆弄瞧看一回。忽然想到宝钗系王夫人的亲戚,为何不到王夫人跟前卖个好儿呢。自己便蝎蝎蜇蜇的拿着东西,走至王夫人房中,站在旁边,陪笑说道:“这是宝姑娘才刚给环哥儿的。难为宝姑娘这么年轻的人,想的这么周到,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又展样,又大方,怎么叫人不敬服呢。怪不得老太太和太太成日家都夸他疼他。我也不敢自专就收起来,特拿来给太太瞧瞧,太太也喜欢喜欢。”王夫人听了,早知道来意了,又见他说的不伦不类,也不便不理他,说道:“你自管收了去给环哥儿顽罢。”赵姨娘来时兴兴头头,谁知抹了一鼻子灰,满心生气,又不敢露出来,只得讪讪的出来了。到了自己放中,将东西丢在一边,嘴里咕咕哝哝自言自语道:“这个又算了个什么儿呢。”一面坐着,各自生了一回闷气。
这里的赵姨娘是“卑贱”的象征。因为卑贱,即使我们真诚地想要表达我们对他人善意的感激之情,我们在行动上就难免“蝎蝎蜇蜇”、在语言上就难免“不伦不类”;因为卑贱,我们的感激之情就没有什么价值,甚至会让人憎恶;因为卑贱,我们心中的善意就会转化成痛苦和怨恨——于己有害的痛苦和于人有害的怨恨。 七十三、耽误事儿的胆怯 第七十八回写灯姑娘奚落宝玉的故事。
一语未了,只见他(指晴雯)嫂子笑嘻嘻掀帘进来,道:“好呀,你两个的话,我已都听见了。”又向宝玉道:“你一个作主子的,跑到下人房里作什么?看我年轻又俊,敢是来调戏我吗?”宝玉听说,吓的忙陪笑央道:“好姐姐,快别大声。他伏侍我一场,我私自来瞧瞧他。”灯姑娘便一手拉了宝玉进里间来,笑道:“你不叫嚷也容易,只是依我一件事。”说着,便坐在炕沿上,却紧紧的将宝玉搂入怀中。 宝玉如何见过这个,心内早突突的跳起来了,急的满面通红,又羞又怕,只说:“好姐姐,别闹。”灯姑娘乜斜醉眼,笑道:“呸!成日家听见你风月场中惯作工夫的,怎么今日就反讪起来。”宝玉红了脸,笑道:“姐姐放手,有话咱们好说。外头有老妈妈,听见什么意思?”灯姑娘笑道:“我早进来了,却叫婆子去园门等着呢。我等你什么似的,今儿等着了你。虽然闻名,不如见面,空长了一个好模样儿,竟是没药性的炮仗,只好装幌子罢了,倒比我还发讪怕羞……既然如此,你但放心。以后只管来,我也不罗唣你。”
《红楼梦》中贾宝玉的“整体形象”会扰乱我们对于这段文字的理解,所以,我们首先应当把这段文字从全书中独立出来。 “厌恶胆怯”是这段文字的灵魂,宝玉在这里是“胆怯”的象征。面对灯姑娘的性挑逗,宝玉的的第一反应是“吓的忙陪笑”;一旦被灯姑娘“紧紧的”“搂入怀中”,宝玉就“心内早突突的跳起来了,急的满面通红,又羞又怕”;灯姑娘责备宝玉“怎么今日就反讪起来”,宝玉“红了脸”的同时说出了自己的具体忧虑:“外头有老妈妈,听见什么意思?” 妙的是,灯姑娘说过“我早进来了,却叫婆子去园门等着呢”,却突然中止了自己的性主动表示,而是讥讽宝玉:“空长了一个好模样儿,竟是没药性的炮仗,只好装幌子罢了”。基于胆怯的忧虑往往是愚蠢的,起码也是多余的啊。 总之,胆怯会让我们永远地错失良机、会让我们蒙受难以忍受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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