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海岛。坐在海边的山石上,看着大海永不停歇的波涛,一浪推着一浪击打着沙滩、岩石,一对海鸥在海边沙滩上嬉戏。他盯着手腕上的劳力士有一会儿,又取下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翻看,似乎是想从中寻找什么密码。脑子里,则思念着妻子和冰雪,像幻灯片交错着,杂乱、混杂着。 他想用逻辑去理解当时自己行为的合理性。 休假是海外,不需考虑包装气派和非凡,他选择了昔日多年习惯的,看上去较旧的劳力士。他这只是听从了习惯召唤,还是在潜意识里在思念她? 闭上眼,他似乎又回到了离开北京的那一刻。2007年3月6日,薄雾笼罩中的北京机场。空气中都能闻到喜气洋洋,申奥成功的喜悦。北京成为一个大建筑工地,一切为奥运。“点燃激情,传递梦想”,“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新北京,新奥运”的标语随处可见。苍剑一边走一边四顾。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就像这北京的气氛,得意,满足和趾高气扬。2001年7月13日的那个狂欢的夜晚似乎就发生在昨天:在莫斯科举行的国际奥委会第112次全会上,投票选定北京获得2008年奥运主办权。在国际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的那声“北京成为2008年奥运会主办城市”后的当晚,北京四十万群众涌向天安门。狂欢的人群中,就有他。 苍剑一行人,穿着打扮个个整齐潇洒甚至是华贵和奢侈,似乎是害怕世人不知道,他们都是些“有钱有身份,很在乎气派也颇有气派”的人。裹在人从中最耀眼的,当然是气势和气派更加非凡的苍剑——苍剑集团的创始人和老总。 他戴着墨镜高昂着头,被人簇拥着向前行走,目中无人。 不明事理的人很容易误会,以为这是哪个东南亚富有小国的国王来临。 紧紧跟在苍剑身边的,是位年轻漂亮,气质高雅的女士沈冰雪。 候机区,十岁女孩和同龄男孩在座位上认真的“拉勾、上吊一百年”的宣示誓约,远远走来的苍剑瞄了眼嘴角微微一笑:只有这么小的孩子,才喜欢玩这种誓约游戏?!在离小孩子不远处的对个,他们一行人坐下。正在玩的两孩子,刚才好好的现在吵了起来。你是个骗子!女孩站起非常生气。我不是!你才是。男孩也不示弱也站起声音更大。 不和你玩了。女孩的语音分贝不到男孩一半,带着气馁和失望。不玩就不玩,稀罕。男孩很有骨气的反击,也降下分贝。他能看出,表面上看很有骨气的男孩,似乎更多的是种说不出的委屈和失落。 苍剑拿掉墨镜,边擦拭镜片边轻轻摇了摇头。 如此痴迷于显摆的他,手里戴着的居然是支旧手表。 那是下海早期,晓婉花费了她一半积蓄买的。当时他问:正是用钱之际为什么要浪费?妻答:不是浪费,是笔重要投资。中国人喜好炫耀,越有钱就越有人愿交往,有人交往才有生意做。虚为实,实为虚。孙子用兵之道。妻对国民性看的真切,后来还真的有人因这块表,才和他有交集。那年代能买起这样表的人也只有大款。在一定程度上,这块表给他带来了不少的钞票。 敏感细腻的冰雪自然看见,但她却装作没有,依然甜蜜蜜,让他觉得自己很开心。她没问这块看旧表的来历,却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他还是放不下妻,这样的男人也算有情有义。 这次粗心了,他没有意识到,在一个自己送给冰雪的蜜月旅行中,却戴着妻子信物的表,到底是想给身边所爱的女人送去什么信息?若干年后,在海岛的山石上无聊而胡思乱想时,有次突然意识到了这点,他还将这事给坐在不远处也在看海浪的处长说了。 处长说:你呀,还是个书呆子。算你幸运,很多女人在这时会闹翻天,将美好的时光给你搅个底朝天,立马就是黑白颠倒,喜泣互换。有点教养的即使不闹,看上去平静,也会在不知不觉中“帮”你记得,将该戴的那块自己给你的手表带上,让你在旅途“不小心”的有个再发现! 苍剑一脸认真的说:这么复杂? 是呀。你们这些搞数学的呆子,怎么会明白这之中的道道。在不同的女人间来回穿梭,可是需要艺术的。一般人很难不露馅。这也是为什么,很多男人最终被打倒,都是因为女人!人家说红颜多薄命,我看,是红颜,多让男人薄命才对。 处长以权威的口吻对苍剑教导着。那时已经是在孤岛的第三个年头,除了医生,没有人知道苍剑的真实身份。大家都觉得他就是个搞数学的。数学家则深明其中的奥秘,只是不想点破。这些是后话。 整个假期中两人玩的很开心,冰雪从来就没有像他妻子最近几年所表现的那样,有事无事的找茬和自己闹别扭,让大家都过的不开心。冰雪的生活逻辑是:过一天,就让一天过的有意义,开心就是最大的意义! 劳力士是晓婉在1997年3月6日送给他的十周年纪念:让它代表我伴随你走向天涯海角。让我们的爱像这手表一样耐得住岁月的磨损和时间的消耗! 也是躺在海岛海边的山石上,有回苍剑突然想到了两块手表的故事:妻子给自己的,所付出和所携带的,和自己送给冰雪的所携带的“顺手之劳”,实在是差太远。女人对待感情和男人对待女人,居然有如此大差异。这到底是因自己,还是多数的男女都这样?有那么一阵,他都想在有机会时好好研究下这男女间,在处理感情上的差异,到底有多大,又是因为什么原因。 在流落海岛一个月后,有天苍剑发现慧欣在那里干吐。 哪里不舒服?他上前关心的问。在一起几个月,她对他若即若离,对所有人都类似,像是陌生人,除了些基本默契外,她多数时是自己做自己认为该做的事。为了照顾这些爷们的生活,她付出了不少。很多时候大家看在眼里,心里过意不去,想用语言表达些谢意,都被她“冷漠”回绝。苍剑觉得她应该有心思,受到了很大刺激才对。 既然走到这步,还是随遇而安,过好当前日子。只要上帝不绝咋们,被救的日子还是会有的。好几次他试图安慰她。从第一次在昏迷中听到她的声音,他就感觉某种亲近,充满温馨。有这样的声音在身边,这孤岛日子,过的也不孤单! 没事,没事。她弯着腰,深吸了口气,回答说。 她的身体语言在严肃的告诉他:离我远点! 他知趣,离开她去做该做的事。 根据几个人的分析,很可能下半年才是台风密发期。如果是这样,就得在台风多发季节到来前准备足够生存必备品,同时还得尽可能加固住所。山洞毕竟太浅太小,必须建更大点的新住所。分工协作,部分负责扩大山洞内部面积,部分建造新住处。一个多月下来,山洞扩大了一倍。容易扩大面积的山洞,实际上蕴含着风险,对这点苍剑非常清楚。 这段时间,他们下海捕了很多鱼,大的小的都有。没有油,吃起来味道差了很多。树上有不少野果,什么样的可吃什么样的有毒,大家心里没有谱,也不敢随便尝试。随后几天,她类似的反应越来越频繁,越来越严重。 怀孕了!三个男人异口同声地说。 以前是这个女人,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负责大家的健康事宜,现在三个不懂医学和护理的男人,得考虑怎样侍候个怀孕的女人。 为照顾她,苍剑去山上寻找野味,希望从动物身上获得点油!不大一会的功夫,他还真的带回一只肥肥的野兔。野兔太可爱。实在是没办法。他这样说,似乎是在为自己所做而不该做的事辩解。虽然这时没人在乎这些。 确实,这里的野兔很乖巧,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被人类侵扰过。见了人,那只野兔只是站在那静静地看着,哪里会想到,自己的末日已经来临。 这就是人类的悲哀:一切对我们友善的,最终都将被我们消灭。山上有不少野猴,他们却没有碰。说到底,还是因为野兔好欺负。 四个各具特色且个性差异明显的人,就这么相依为命的过着。 慧欣拥有温和的外表和温和的个性,少言寡语,即使说话也只是轻声细语极有耐心,做事有条有理,遇事不惊,也不喜欢和人争论、抬杠。随遇而安,知足常乐,就是她信仰和坚守的人生哲学。长相上,不是很漂亮也不难看的女人,身材却充满女性魅力,身段、体型凹凸有致极为到位。放在大城市大街溜溜,回头率估计不会太高。但是,和她近距离接触,你会发现她是个非常有趣,同时又很容易让人信赖的朋友,是个阳光女人,能在你忧伤时帮你扫清心头阴霾。就是这样善良的女人,在当今流行忽悠和欺诈的社会,混的不怎么地,也算是合情合理。 虽然外表看上去冷淡,可是,苍剑还是可以感觉到她有股深藏在内心深处的热流。他不知道是为什么:她的冷淡不像是装出来的,也不像是发自内心深处的个性使然。而且,这种冷淡在面对不同的人时,又似乎会表现出不同温度。她对数学家最客气,温和,彬彬有礼,带有尊重甚至是钦佩。对处长,更多的像同事间的友谊,较好朋友。对苍剑,却有点过度的彬彬有礼和刻意的保持距离,有时连朋友间的友谊温度都保持不了。怎么个过度法,自己也说不明白,只是觉得,这个女人让人觉得高深莫测。 苍剑觉得,两个人之间,想保持,却又好想缩短,心与心之间的那种感觉上的距离。他茫然,她在挣扎。人呀,为什么就这么的复杂和难以理喻?!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苍剑觉得,她内心深处一定有个未解开的节! 梁晓东个头也不小,身板看上去壮实,长着一个还算帅气的瓜子脸。不走近他的人很难理解他的个性。他也是个话语很少,特别内向,喜爱思考,不喜欢和人争论的人。在很多方面,在个性上和王慧欣非常相似。遇到对方有不同意见,他最喜欢说的就是“好,好”,随后就没有了下文。有时大家开玩笑说,他和她,前世肯定是一对姐妹,甚至可能是双胞胎。仔细看,两个人的长相和个子也很相似。不知道的人,不难将他们误认为一对姐妹。 对梁晓东观察久了,他心目中的疑问也更多。苍剑后来一直在迷惑的自问,也问过梁晓东本人:这样的个性,怎么会让他混到美国那么好大学教授的位置? 要在中国,早就被人遗弃在大街。有次他开玩笑说。梁晓东听着也不生气,只是憨厚的笑笑,算是认可亦或否定。 他仔细的观察和分析了这个人,也没看出任何价值突出的独特之处。唯一不同的就是傻乎乎的样子和呆呆的神态。开心的时候,他会这样为王慧欣来解读梁晓东的个性。而她只是听着,很少发表个人看法。苍剑不知道,怎样才会让她多说几句,他喜欢听她说话。 罗松光不同,个性开朗还善言辞,也喜欢说。他是那种什么事情都喜欢并且“能够”发表权威意见的人,也不管这种意见是不是不着边际,是不是足够靠谱。对他,重要的恐怕是说本身,也就是制造音频的震动,物理作用的产生。他的个子较矮,一米六五的样子,倒是很壮实。个性张扬,和梁晓东的刚好相反。在苍剑看来,罗松光这种人很适合在中国混,这也是为什么他混的还不错的原因吧。 刚开始时,罗松光喜欢发号施令,不太看得起梁晓东和苍剑这两个数学呆子。他一直认为苍剑也是搞数学的,就如苍剑自己所言,是搞“几何的,立体几何”。相处几个月,他才慢慢的发现,在计划性和组织能力上,自己远不如苍剑。在计算和计划上,他不如梁晓东。 慢慢的,苍剑成为组织、领导者,但真正的领导、权威地位,有形无形中被王慧欣占据。几个月来,大家最大的变化是皮肤变得黑黝黝,身子更加厚实硬朗。脸色也有健康气色。大腹便便的形象,在罗松光和苍剑身上也慢慢在消失。 一直在寻世外桃源,原来得来不费功夫!苍剑对晓东说。 随机,偶然和必然,多数时候就是不可预测。晓东满脑子还是他的随机、偶然和必然。几个月来他并没闲着。一旦有功夫,就在纸上计算合计,从飞机上找到的不多纸张,在苍剑的坚持下都留给了晓东。晓东曾经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背景,苍剑觉得他是个难得人才,不能就此耽搁。如果有天能走出小岛,或许收获最大的就是晓东。 没事闲下来,苍剑就会拿着那只劳力士发呆。他在想她,在想曾经和她呆在一起的时光和度过的细节。不时的他也会想起冰雪。他总算有时间静下来,仔细比较两个女人:晓婉对于他,是奉献和分享。早期分享的多,后来就变成了只有奉献很少有分享。 虽然待在一起时间不久,但冰雪对他,主要是分享,生活乐趣和活着的意义。 人们说,男女间的关系最终不过交换。有人还做了婚姻中性关系的经济学分析。他不觉得,男女间最主要的关系是性,当然就更不是基于性交易了。他所面对的两个女人,都不追求他手里的金钱。 两个个性差异很大的女人,和他生活了那么久,她们给他留下了一个个的未解之谜。他在回忆和思考:到底是在什么样的场景之下,因为什么他和冰雪跨越了界限的。 就在这时候,一阵狂风刮来,随即带来一阵暴雨。 他们赶上了台风季节的尾季。 看着外面肆孽的暴风雨,他陷入了沉思。眼前的这一切,对于他好像只是影剧院里来自屏幕上的音像,与现实之中的自己毫无关系。 两个多月后,傍晚。 王慧欣正躺在山洞里面休息。 她这几天的孕症反应越来越强烈、明显。 就在这时候,外面传来叽叽喳喳的话语声。听起来好像是关于猴子的。 喔,一只猴子?死了? 应该是没有,被打晕了吧。 怎么哪,想吃猴子肉? 罗松光在问。 对呀。想给她补补身子,这里好像也没有太多的选择。是苍剑的声音。 那我去拿刀子,马上动手,新鲜的好吃,有营养。随后听到的是罗松光离开的脚步声。 王慧欣像是突然被雷电打击似的,快速的下床走向洞外。听见她走出的声音,外面的说话声马上就停止了。 让你躺着别动,你怎么还是出来了?苍剑关心的话语,带着明显的爱护和担心。 你们还是打了猴子?王慧欣生气的口吻。为了寻找野味,他们很早就发现了山那边的一群猴子的存在,也很早就有杀几只猴子补补身子的冲动。但是一次次都被她给压下去:不许杀猴!肉食问题可以考虑以鱼为主,同时有可能的话,少量的鸟和蛇作补充。有限数量的兔子也被允许。他们得做一直在这里生活下去的打算,保护好生态和自然资源就是对自己未来的保障。 现在情况特殊,还不是为了你。苍剑说,一脸的无奈和委屈。 如果真是为我,就更不应该。我是不可能吃猴子肉的。你想想看,猴子是高级动物,有不少的思考能力,你杀了又吃了,我感觉就像当年的欧洲人在南美猎杀印第安人再将他们吃掉一样,非常恶心。你杀了同伴,他们还可能会报复,结果就是你来我往,无谓的增加很多麻烦。还不知道会在这里呆多久,为什么不选择和平共处?对大家都有好处。 就这样,好不容易逮着的猴子,在它苏醒后被苍剑送回到它的住地附近。看着远去的猴子,苍剑内心五味杂陈:生存面临困境时人类选择弱肉强食,也有年代了。现代文明,是不是已经文明过了点头?! 几天之后,外面阴云密布,内心深感压抑,大家都被一种失望感压得透不过气来。似乎是在一夜之间,大家都得了忧郁症:昔日信心满满的个体,今天耷拉着脑袋像个被几十年岁月压弯脊梁骨的老农。理想不见了,抱负消失了,昔日的咄咄逼人和不可一世,在命运面前屈服了。 三个男人中,唯有梁晓东,依然像个机器人,每天做该做的,生活对于他似乎也没有太大的改变。苍剑此时此刻的心情,就像这乖戾的气候。他呆坐在窝棚里一动不动的看着外面肆虐的狂风,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暴风雨。 今天,不知道是为什么,连胡思乱想的情绪都没有,脑子里一片空白在那里坐着发呆。此时此刻的他,在罗松光眼里,倒是很像一个真正的数学家,特别是徐迟描写的,那个喜欢走路时朝着大树撞还会说“对不起”的数学呆子。 天很快黑了下来。没有灯光的山洞里一片漆黑。昏昏沉沉中,慧欣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身子上挪动。初起还以为是遇到蛇。在这样的气候,很多躲藏在地下的蛇由于气闷,喜欢爬出来东游西荡。她正在思考该怎么对付时,睁开眼看到的是个巨大的人的身影。 她吓了一跳,用力推开对方的身子,随后又用脚猛蹬了一下,将对方蹬到山洞边缘。然后费劲站起来,晃晃荡荡的走出山洞。 外面开始下雨,随即是倾盆。站在雨中的王慧欣不知该怎么办。呆在不远处搭建的窝棚里的苍剑,正看着晓东在那聚精会神的在纸上写、画,面前的灯火忽明忽暗晃动着。苍剑在想,一直在条件优越的美国生活,此时此刻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如此专注,到底是种什么力量在支使?这让苍剑想起爸爸经常讲的,瞎子叔在高考那阵的经历。 瞎子叔生活在父亲的家乡。几年前,他还回去看了看这位比自己大一岁的大叔。从外表看他们还真像上下两辈人,瞎子叔看上去比自己老很多。 父亲说,农村条件艰苦,不少地方没有电灯。瞎子叔家就是。有次父亲去,看见十几岁的他,正将脚放在水桶里,坐在昏暗油灯下认真的做题,准备即将到来的高考。后来,父亲多次用瞎子叔的故事来启迪自己,告诉他好好学习的重要性,刻苦坚持的必要性。苍剑不负众望。父亲将其归因于孩子的努力和勤奋,苍剑则觉得,更重要的恐怕还是父亲的言传身教,还有相对聪慧的遗传基因。和他一起读书的中学同学,很多人比他还勤奋还努力,结果却不怎么地。有些东西是天生的,你希望后天来个革命性的改造,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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