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露水
   

 露水

 作者:Helen He 


   电话通了。她好紧张。

  “喂?“

  她听到熟悉的声音,心里一笑。不过她是谨慎的人,为保不出岔子,她还是例行公事地问:“喂,请问主任在吗?“她从网上得知他现在的头衔。

  “我是。你哪位?“

  她忍不住笑了。这笑从她嘴角绽开,在眼里开花,在电话的声音里持续。嘴角有点轻轻颤动,但还是尽量清晰地报出自己全名。二十多年不讲的方言有点生疏,她生怕对方因为听不清楚再问出个“谁啊”来,自己会觉得受不了。

  “嗯?咋会是你叻?你是怎么找到这个电话的?”他明显的惊喜的声音,是她期待的声音。

  “世界上有个东西叫网络好吧。”她笑,恶作剧似地嘲笑他。“我是通过你们……”

  “快快,手机号,微信号!”愉快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也掩盖了他心里所承受的冲击。

  “没法给你手机号。我不在……”

  “快点快点!这些年都跑哪里去了,啊!”他再次打断她的话。他以前也这样打断她说话吗?她不记得。

  她无奈地笑着说:“我的手机你平时打不到,是国际长途。哈哈,最好我给你打。”

  “那微信!”他说。互相加好了微信之后。她主动说:“我离开中国了十年了……”她想说“一直找不到你的联系方式”,但是还没说出来,话头就又被他抢走了:“你不要跟我说我们十年没见了!” “嗯。十年。“她确认,”我临走之前回去见过你。“ ”十年了……沧桑喽……”如果是别人听他这么说,一定随着他“沧桑”去了,然后会被他一通嘲笑。她才不会上当。她回说:“沧桑你个头!” 因为她听到他声音里的笑意,他不过是在调侃而已。他永远没正经话,也别指望跟他说什么正经话。听她这么说,他嘴上停了一拍。她抢到这一拍连忙大叫:“啊啊!我好想你哦!“他笑说:“想我啊哈?”他保持一贯的不正经,但是这回他颤动的尾音却很正经地出卖他了:他有点动容,这话对于他来说有点太刺激了。她居然在跟他再次确认自己刚才说的话:“嗯。” 他又停了一拍之后,两人开始交换双方家庭儿女的信息,各自种花的品种、颜色……直到边上有人喊他。她说“去忙吧”之后挂断了。看着他微信的头像,她突然很想大叫!于是她发了一个狂喊的表情,然后打了六个“啊”之后打出:”我终于找到你了!” 对方回了三个笑脸,然后说在开车,并且附上一张驾驶室向外的照片,他生怕她有一点点机会误以为他不想理她。她也不再发什么,连“好”也不发。因为不想叫他为了一个“好”字再低头看一次手机,开车命要紧。

  她又找到他了。

  他们从来不是情人,没有谈过一天恋爱。但是他们绝对不只是朋友。他曾陪她消磨了两年时光,分开十年。十年杳无音信之后,见过一面,然后又分开十年。她终于因为想念再次找到他。电话里还是温和的声音,还是嬉皮笑脸,还是讨论花儿虫儿狗儿的事情。好像从来不曾离开。好像还在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他们同在一所坐落在一级风景区里的学校工作。从认识之后,她就天天听他聊他养各种花鸟虫鱼的门道,兴趣十足,因为她也喜欢这些东西。她却不多说自己的事情。她能写很有趣的文章,但是个人情商抱歉,不善表达,能说说的不过是些学校里的八卦之类。只是因为知道他是美术系毕业的,她便常常缠着他要他教画画,但是从来没有得逞过,至今也没有得逞过。他懒得教她。

  他喜欢跟她一起做别的事情。比如一起遛狗,两个人一起看着那只撒欢的憨狗傻笑不止,人比狗还傻。比如在楼顶天台,坐在并排的两张椅子上,四条腿搁在女儿墙上聊天。比如看她在学校演舞台剧,然后“夸“她像极了她演的那个村姑。比如两个人背地里给人起绰号,沆瀣一气捉弄人。比如下山后去他家,看他养的那些跟“女子与小人“一样难养的热带鱼……

  她一直都笑话他,因为他花费几乎所有业余时间去抓鱼虫。他就陪着她一起笑。他也会嘲笑她。特别是她每两周定时飞奔去学校传达室收那封基本准时到达的国际航空信。有时候晚一天,她就会跑好几次。那是她的 恋人的来信。她的恋人在日本。因为这些来信的缘故,学校上下都知道她有个在日本的恋人。每次看到她去取信时那掩不住的高兴劲儿,他会逗她“啧啧啧,看看……甜呢”。她有点羞涩、可是还总是扬扬头,给出一个故作得意的笑脸,然后转头不睬他,他就高高兴兴地看着她的背影。

  有一天,一个从北大新分来的男孩子在闲聊时,当着一屋子的人就指着她说:“当她对着我款款走过来的时候,我就想,我的女朋友应该就是这个样子。”说完眼睛看着她笑。她躲开那热辣目光,嘿嘿傻笑,想掩盖自己不知道怎么回话的尴尬与局促。但是完全没有掩饰住。结果某青年想都没想就大言不惭地来了一句“追她要排队,你得排在我后边。”他的一个哥们儿也很起劲,马上接了话茬:“还在我后边,我也排着呢。”,“那我叻?!”另一个只有十七、八岁的小电工凑热闹起哄。大家乱笑一通算是解开了她的尴尬,她跟大家一起笑得很起劲。

  他们出过一次岔子。一次学校有活动,晚了她就借住在了学校广播员女孩的小房间里。他也因为晚了就留在了学校。广播室是楼顶上的一个小房间,而他的值班寝室就在广播室底下的一楼。三个人聊到忘记大楼十点会被保安熄灯。他要返回楼下时发现楼道灯早已经灭了。这学校是在山顶上,夜间一熄灯完全伸手不见五指。摸黑下五、六层楼有点危险,两个女孩就主动留下了人畜无害的他继续嘻嘻哈哈聊天。

  大家在凌晨头颈支不住脑袋了,才和衣躺下。他当然只能睡在 几张拼起来的椅子上。为了不要掉下来,她们把他的椅子靠在了她们的床边。不知道睡了多久,她突然完全醒了。她的手,被他的手轻轻地盖住了,然后一动没动。她尴尬了。小心思来回在心里翻跟斗:他们平时打打闹闹是会抓到手,但从来不是这样的。何况,他睡着了无意的吧?她刚想轻轻挪一下手,他握住了她。他醒着。怎么办?她僵住了。两只手就这么握着。终于他非常轻地笑了一声,但是她听见了。

  原来他恶作剧!于是她报复地握了他一下,别闹了!然后准备抽开了手翻身不理他。这下坏了。他似乎得到某种鼓励,欠起身体凑过来飞快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她吓得叫了一声并蓦地坐起来。她心里的炸的那个雷是:”这下我怎么跟远在日本心心念念的那一位交待?!我怎么可以被除他以外的人吻?!” 思念与自责立刻变成眼泪噙在眼里。另外那个女孩马上被吵醒了,灯开了,三个人僵在那里。

  广播员女孩惊奇地看看他,又看看她,还是最先反应过来,对他说:”你还是自己慢慢摸黑下去吧。”他听话立即走人。广播员关上门问:“他把你咋啦?”她表情复杂地说:”没什么。” 广播员小心地看着她的脸:“啊?没什么这算什么?你们俩别闹了。”在听到他的脚步声慢慢摸索下楼的时候,她一边按住别别跳的心脏生闷气,一边又心想“五层楼呢,可别真的摔下去”。

  第二天早晨她负责课间广播。刚播完稿子,他来了,嬉皮笑脸地站在一边看着两个女孩收拾东西关机器。广播员问他:“老实说,你昨天干什么了?惹得人家哭兮兮的?“他于是还真的老老实实地说:”我亲了她一下。“还指了一下脸!广播员爆笑到弯腰,然后挤眉弄眼地说完“你好好道歉吧”就关上门下楼去了。

  他走过去对在假装收拾东西的她说:“我错了。”她不知道如何自处,更不知道如何应答,所以她想不理他大概是最好的办法。他对她说:“那是个意外。”她不想看他。他求她:“别生气了吧。” 看她不理自己,他还是继续一本正经地进行他的道歉:“唉,我就一时高兴,亲了一下你的脸!是我不对。你要怎么样才不生气啊?不然让你亲回去咩?”他附上了他那张嬉皮笑脸。她气得回头看着他干瞪眼,突然就被他促狭的表情逗乐了。她松了口气。嗯,他好像也没有更多的意思,所以还可以做朋友。干干净净快快乐乐的朋友。但是她去他那里的次数少了。

  寒暑假学校是不上班的。他和她也就难得见面。她的父母因为工作调动都搬去了另一个城市,她独自一人留在那个城市等候心爱的那个人。他把任天堂游戏机借给她消磨时间,她从那时候就做了“宅女”。有时玩着玩着,她会想:“借给了我,他自己玩什么?抓鱼虫喂鱼,然后看鱼游来游去?无聊吗?”想着想着就会有一抹愉快的笑容挂到她嘴角:“嘿。”

  那个暑假,她告诉他,要到上海码头接她的恋人回来。但开学时她并没有回来,而且她就一直没回来,三个多月都没来上班。他想,她现在很幸福吧!幸福得都不想回来了。真是的……

  三个多月之后她出现了,瘦了很多,面容憔悴。原来她这几个月是病了。从恋人回来就开始生病,住了很久医院。他没问什么,她也没说什么。有时难得她愿意,就陪她坐会儿。她沉默不语,眼睛总是定在一个地方出神。但是不久后她又不见了。唉,连告知一声都没有。生分了……还是本来就没那么熟?他心里像失去了什么,可是他失去什么呢?他又没有得到过。既然没失去什么,那为什么有点难过呢?她有什么义务要跟他汇报行踪呢?

  她再回到学校时,是来辞职的。她要走了,却没来见他。等他得知消息的时候,她早已经离开学校了。他不知道自己心里那点郁闷,是难过或者是绝望,但是他也没有打听她的消息。也许他觉得让她自己决定怎么样才最好。既然她不愿意告别,他也就不必再唐突了。他觉得狼狈一次就够了。

  其实她和恋人分手了。在她大病中。是她提出的,因为看出恋人心中害怕她延绵病床。恋人居然爽快答应分手,却因为分别而痛哭流涕、恋恋不舍。告别演出还上演了大尺度激情戏码。她知道 “爱” 还在,但是总有一 些人扛不动自己的爱,只好丢掉——她把这叫做“爱无能“。分手后日日夜夜思念从前的快乐,时时刻刻想重归于好,可是那曾经深爱的人,在她心里已经变成缩头乌龟, 所以她不得再回头了。她就是这么别扭。可她这一招抽刀断水着实把自己砍痛了。痛点就是:她想念与那人的过去,却鄙视与那人的未来。爱无法继续,所以停在痛点上,挪不开,逃不掉。痛到只能不停地深呼吸,好像只有新鲜空气能稍止痛两秒钟。她的痛只有她知道,她无法接受任何安慰。她无法思考,所以尽力至少保持表面的平静,这样就不至于太狼狈。

  但更狼狈的事情还是会发生,如果上帝愿意的话。

  分手一周不到,她被一个北方来出差的小伙儿看上了。北方人,粗犷豪放,认识当天就对她狂追不舍。他是闺蜜的老公的同学,出差前刚领完结婚证。闺蜜去出差了,为了看住她,又兼陪同学,闺蜜老公拉着她和三个男人一路去了著名风景区。她拿烟,那北方小伙儿就点,还把她的打火机强行揣到了自己兜里。她小心翼翼跨着河里的石头墩子,小伙一把抄起她三两下就过了河。她下车休息看纪念商品,人家就在背后跟着偷偷嗅她头发。她竟然在第二天就从了。她麻木地想“有什么关系呢?” 小伙子在临走前晃着她的肩膀大声跟她喊:“爱上我你就说啊!你叫我离婚啊!“她瞪着大眼睛看他:”谁爱上你了?干吗叫你离婚?“那个小伙就带着心里戳碰出的血窟窿走了。她也没想跟他告别,写了篇文字给自己,说这是上帝指缝里漏下的快乐。闺蜜们虽然笑说那是个“解药”,但也有点开始觉得她不对劲了。她自己知道,那砍自己一刀的痛,已经痛得她只想发神经,不想哭。没治了。

  后来又被闺蜜抓去吃饭,同桌有一个白白胖胖的警察,她从来也没记清楚他的长相。警察一个劲地跟她说话,甚至来抓她手臂,好像很熟络一样。她实在觉得有点恶心,但她以为这是闺蜜好心找来一起吃饭逗乐的朋友。盛情难却,所以她面对一些稍有冒犯嫌疑的举动,只能好脾气地冲这哥们儿笑。为了转移话题,还聊起以前到他们局里报案救一个被拐卖女孩的事情。这桌饭吃完之后,妖了:这警察哥哥她是当然再没见过,消失了。之前看守着她的闺蜜们和她们的老公们也一起突然全部消失了。再也没有联系,甚至直到她离开想跟她们告别,她们都没怎么搭理她。她的另一块世界也就此消失!当时她没想死,也没想活。她什么都没想。她没办法想事情。

  这下终于轮到他了。她并不是忽略他。她其实根本是刻意不见他。一个刚失恋的女人跑去找另一个男人那里予取予求?就因为他对她有点好感?她宁可和陌生的人一起作死。她跟恋人提出分手,是不想经历最后被抛弃的狼狈。她不想见他,是因为他见证了她的狼狈!她就是这么个别扭的人。但是要走了,总得说一声,算有个交待。

  见面她就告诉他:“那个人不要我了。“他觉得前阵子的猜测得到了印证,但他很聪明,他不和她聊那个男人,也似乎没兴趣听她说那个人。她也完全没有跟他说什么的愿望。两个人是好朋友,却无话可说,莫名其妙地尴尬起来。后来他说“吃东西去”。然后牵着她的手在夜市一路买了她所指向的每一 样食物。她要了那些食物,却完全没胃口。他也没说什么。“去看电影吧。”他又牵住她。她就由他牵着。其实她在想:“这下没人在乎我牵谁的手了。“她再次被这样的自由抽掉了心里的一块东西,疼痛却还在。心越来越空,人越来越像游魂。但是,事实证明,多年以后,她早已不记得那痛,却仍然记得他的手。

  深夜出了电影院,他送她回家。明天就是家人来接她走的日子了。道过晚安再见,她先关上安全栏,关门之前她稍停了一停,从两根栅栏中间看着他,她知道自己一脸的平静,甚至她记得自己还笑了笑,是真心感谢的笑。他突然在门栏外面向她送了送自己的左脸,并且在上面指了指。她不禁失笑。想起两人“亲回来“的典故。他很满意自己的杰作,看着她把安全栏重新打开,并且结结实实在他脸上亲了回来,报了一吻之仇。她想还他些什么。好像不知不觉就欠了他一屁股两肋巴的债。

  他就势重新挤回了屋里,关上门,并用自己嘴唇盖住了她的,一个温柔的吻之后,他停下来抱住她,说:“我要你。哈?“这好像是在记忆中他唯一一次正经说话。她一怔,显然是没有预料到,然后说:”嗯。“纠缠中她领他进了卧室。他太紧张了,因为根本没有指望她会肯。她感觉到了。她抚慰他,他就立刻着了火。她引导着他的身体,但是她感受到入侵时,发现自己并不是之前想的那么不介意。禁地突破的一瞬间,她突然觉得,她熟稔的动作,从容的引导,使他终于知道自己混乱肮脏的“底细”。“他会觉得我恶心吗?“她把最后一份好好的友情也弄坏了。什么都坏了。什么都不能延续了。幸好她明天要离开了,可以什么都不带走,带不走的都留在原地。很好。这样就没有人知道她曾经的愚蠢和狼狈。A loser loses everything. 她像是个败家子,已经败完了在这个城市里曾经拥有的每一样东西。一样不剩。

  平静下来之后,面前这个最后被输掉的他,抱着她,她却开口要求他马上离开。甚至二十多年后她想起这件事,自己都觉得这要求很恶毒也很贱。哪个好好的女人半夜跟情人激情完毕就踢人滚蛋的?但是就她而言,她只是厌恶自己到了极点,不想再在他面前留下更多烂账。她对他说“我不是个好人。你走吧。”其实她说这话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期待吧?可惜,她自己没意识到。可惜,他也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他贪恋她的爱抚,她的身体,还想得到更多,他真的不想离开。她不知道如何解释心里的那点自卑,突然哭了。

  这下他从情欲里醒过来了,忙说:”别哭啊,让我陪你待到天亮吧。“

  ”快走。求你了。“她完全不肯让步。因为没路可让了。

  他只好走了。

  她大恸。这一次的眼泪完全是为他而流,因为她觉得今生不会有脸再见他了。他温和的声音和手的温度,以后不会有了。这一别,他们就十年没有见面。

  他从来都想不起来自己那天凌晨是怎么回家的。他后悔那时急了点,有趁人之危的嫌疑了。如果不是担心她一去不回头,如果不是心里太绝望,他可能也不会那么着急。如果不是当时贪欢,如果当时控制得住,但是……他为此有多少纠结,自己都无从考证了。他觉得她本来就不应该是他的,她属于远方和更好的未来。而他自己,太普通了,似乎没有陪伴她的资格。

  离开一年后,有一天她突然就释怀了。在她独自坐在江边看情侣们打情骂俏的时候。再找一个呗。又可以选择了,“嘿,“ 她笑了。

  她又绽放了。绽放在诱惑边缘。她重新美丽如花朵。

  她凭着父亲的关系混进了一个集团公司。第一年就成了金牌销售,后来销售成精了,就做项目策划。她没升职,却一手做着三四五个人的活儿,开会永远是两个老总和一个经理对着她一个兵。可是她没有把这些当做事业。就是赚钱吃饭。她从来也不跟自己手下的人开会,有事就说一声。她没想付出过多的精力。她常常晃荡到十点多才出现在办公室,一有机会就溜出办公室,到处玩耍。如果总经理找她,副总经理就会给她打电话。她很得意,没人管得了她,但公司离不了她,因为活儿都在她手上。她觉得这太酷了!当然,另外一个管不了她的原因,是在这一小片地盘上,别人总是愿意给她父亲点面子。

  她每周被报社催稿,年纪轻轻却大牌到写什么都一字不改地刊出。比她年长的主编每周不厌其烦地给她打电话。有次同事应酬完回来说:“那个主编跟你有什么瓜葛吗?为什么他一直关照我要好好待你?“她哂笑,完全不记得那个主编的名字。

  她看中一个合作商,有实料。于是推荐给老板。老板一开始不在意,后来被她三番四次锲而不舍地说服了。她对合作商那位帅哥说:送我一瓶绿毒。一周后一瓶Dior绿色装的“毒药”被放在她面前。她得意地笑了。她不要钱。

  她骄傲如初。

  她收放自如。

  她还是常常想念他。

  后来她居然不顾当初恶劣丢脸的事实,尝试找他。十二年的头几年里她找过他几回。她鼓起勇气打长途电话到他工作的地方,他都正好不在。三、四次这样正好不在之后,一个旧朋友那里有了他的消息:看到他和女朋友在逛街。

  她觉得这是应该的。她就不再找他了。她忙着争战在诱惑场里,那里没有牵着她安慰她的手,那里只有盯着她吃掉她的兽。她慢慢把自己也变成食肉动物。

  不久后她找了一个人结婚。丈夫是个英俊的男子,学历收入也很好,人本分且勤奋。但她不是为了这些嫁的。她嫁是因为她以为丈夫会很温柔待她。和以前的他一样。不过那是她以为。用了8年时间,赌上一切,还是输了。别人都问她为什么要离婚,她说自己情商有欠,最好还是单身。其实她也说不出个什么来,她感觉只心里憋闷到需要一口自由的空气。

  她离婚了。心又一次裂开。这次没有人牵她手带她吃东西、看电影了。牵她手的,是要吃要喝要全心照顾的孩子。她离婚当天和一班对她很有性趣的男人去喝到大醉。只此一次,因为她晓得三岁的孩子不能有一个浪荡游魂般的妈妈。她从来没想到,那天醉酒醒来时,她最想念的人居然是他。隔了十多年,她会在这样的清晨,披头散发、泪流满面地想他。

  机缘巧合,她陪着几个大美女去旅行,经过原来她待过的城市。机缘巧合,她通过一个旧友拿到了他的电话号码。他们见面寒暄。他也跟美女们寒暄。他本来就比她成熟些,如今职位高升,更是礼数周到,诚恳干练,表现良好。大小姐们山珍海味吃太多,现在吵着闹着要吃路边店的冰,据说某处的特别好吃。他是当地人,义不容辞,所以就好脾气地说“我去给你们买”。他一直是好脾气的。她当然知道。她说“我跟你去吧,一个人那么些杯子不好拿”。

  上了出租车,他问:“结婚了?”

  她苦笑了一下,直接跳过这个问题,给了最终答案:“嗯,已经离婚了。你呢?”其实她已经知道他结婚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这么蠢的问题。

  他:“结了。”

  “我找过你。不过很不巧,你都不在。”她自顾自地说。不为改变什么,只为想让他知道。那是她欠他的。她还欠他一个道歉。一时却说不出来,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

  “咦,你的手是咋搞叻?”道歉的话没能说出来,却看见他放在车座上的手。她瞄到他手背上有一块吓人的烫伤疤痕。这是以前没有的。那块疤几乎覆盖了整个手背。她盯着那块疤看,眉头拧着。突然眼前的疤痕动了一动,她自己撑在边上的手被某人攥在那只带疤痕的手里了。那只她念念不忘的手,温度没变。还是带着原来那份心疼她的意思,一模一样。这只手居然伤成这样。他淡淡跟她说了意外受伤的过程,自己并不是很在意。她却心里疼了,他也明白。

  他牵着她的手下车,买东西,再叫车回去。她就由他牵着,但是心里却暗暗替他担心:熟人看到怎么办?他会不会有麻烦?他有家了啊!他倒神色自若,高高兴兴牵着她,好像怕她迷了路一样。回到宾馆房间时,他放开了她的手。大小姐们见了他们一通数落:“怎么去了那么久?两个人有奸情啊!“ “哈哈哈!”她又习惯性地用笑掩盖自己不知所措的真相。他看了她一眼,“有点远,打车去的”他说。

  第二天中午大小姐们还在睡。他来到了她的房间。她已经起来出去逛了一圈了,正在抱怨昨晚着凉落枕了,肩膀疼。一双温热的手立刻落在了她肩膀上,开始按揉。这有点出乎意料。好舒服。她突然发现自己这么些年混得好烂,连个心疼自己的男人都没有。她的这肩颈疼是老病了,生孩子时落下的,丈夫没有一次自己想着替她揉揉。这让她发现,原来离婚是因为这等细细碎碎的无法控诉的理由。她鼻酸了,向后倒在他怀里。他就接住了她。

  其实她那次回去,是因为移民签证下来了。她是又要离开了,要离开得更远了,要漂洋过海那么远了。是姐妹们要她走之前陪她们出来疯狂玩耍一下。而她是特地在离开前来找他、看他的。她没告诉他这些。告诉他又怎么样呢?改变不了什么。只要一想起那个轰走他的可怕夜半,她就觉得自己是他的一个祸害。她完全没有办法开口问他那时是怎么回去的。也没有办法道歉。没办法。在和他一起离开宾馆时,她只告诉他,第二天的机票离开。他说“哦,那再见了“。她想要他好好的,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

  现在时间距离他这句话,已经又十年了。她还是常常想念他。她一直跟自己说,不要再去捣乱他了,他有他的平安日子要过。果然就十年都没有惹他。她一直一个人。当然不是因为他。她没有那么爱他,或者,她没爱过他。她的想念只是贪恋他的温暖,因为她觉得人世间很凉薄。或者,其实是她自己性情凉薄,没人可以暖得过来。

  不过她也不清楚,自己一直单身也可能有一部份是因为他:她保持了事后立即赶人的恶劣习惯!从跟他的经历而来的恶习。她一直觉得没有办法留人过夜。她记得米兰∙昆德拉说过,很多时候两人可以做爱,但是没办法一起睡觉(《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可以一起睡觉的人和可以做爱的人可能是不同的。

  在国外,她见了几个白人,都挺帅。床上的激情虽有着烫人的温度,但是烧尽的残渣不必留在身边。所以她不与男人约会,不和男人过夜,不跟男人电话短信调情。她把他们完完全全排除在她与孩子的生活之外。她的生活很安静。

  她偶尔还是会想他。

  他结婚许多年之后才要了孩子。他养了很多花,特别喜欢蝴蝶兰和马蹄莲。他不常想她。想来做什么呢?她的离开对他来说是理所应当的。她注定就是要飞的。而他只能在地上看她飞走。这感觉令人绝望,但是踏实,因为他已经为了阻止她飞走而不堪过两次了。他的世界就是这么点小地方,他也想不出追着她飞到陌生城市会是什么样子。他更知道她永远也不会爱上他。

  可是现在她一通电话从国外打到他办公室,说“我好想你呀”,这是咋了呢?他有点激动,但又觉得”不能想歪了,就是朋友之间的想念嘛!我不是也很想念……”可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想念过她。他有需要他爱的妻子孩子。他这么多年并没有想念过她。因为,想念会很苦,所以他从不许自己想念她。他只是有点想知道:这个女人,到底要怎样?

  其实她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样。

  她只是突然梦到了儿时的保姆阿婆,梦到她离开那个城市之前一天的那个早晨。那天早上她去看阿婆,失控大哭。她一向很难与人身体接触的,那天却趴在阿婆膝上痛哭。从小阿婆才是她的安全感。只是阿婆离开时,她没有回去。甚至在火化之后她才被通知。从那以后她在世界上的安全感一点也没有了。

  在国外孤身带着孩子,处处艰难。不过,她陪着孩子长大,和孩子一 起受西式教育,重新拿一个英文的本科学位,她很强。但最近医生发现她患上了焦虑症,因为长期的疲劳加上完全不能释放的紧张感。她越来越想念他的手。依稀记得牵着他的时候是放心和舒服的。初恋情人伤她至深,现在却完全模糊。而他的 一切却依然清楚。她花了二十二年才明白。现在弄明白又有什么用呢?

  她还是忍不住飞回去见他了。本来想让他和别的朋友混在一起见个面就好了,没想到,他说她定了聚会的日子没空,提前一天来见她了。他开了车来接她。这一晚,和二十二年前一模一样的程序。只是她想这一次的结尾需要有些不同了。他先带她去吃晚饭,然后他牵住她去了电影院。电影居然是一部好笑的日本动漫片。她乐得咯咯笑。靠在他胳膊上笑。电影放到一半时,他低头吻了她。她回应了他。电影还未放完,她就轻轻跟他说:“走吧”。他一句“去哪儿”还没问完,她已经起身往外走了。她无奈地想:“问我去哪儿?我去哪儿你就能跟着去么?” 果然,他的电话响了。她清清楚楚听见对方女声问“怎么还不回来”,他应了声“在回来了”。 一直到他送她到住处停车前,她始终紧紧拉着他的手。“上帝啊,饶恕我,也许是最后一次了。我还能有几个十年?下一次我还有命回来见他吗?” 年少时轻看别离,人到中年时每次别离都可能是永诀。

  他们从未彼此相属。却莫名彼此惦念了这些年。

  此生还会再见吗?

  “爱情如死般坚强。” 所罗门说。

  他们之间没有坚强。所以他们只有不断地分离,越来越远的分离,直到永离。

  “任凭死人埋葬他们的死人,你跟从我!“耶稣说。

  爱情如死,死人去埋葬死人。“我想要活着。”她想,回头看了两眼,又飞走了。

  “你們的愛像早晨的雲霧;又像瞬即消逝的朝露。” (《圣经∙何西阿书∙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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