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水而上，那些黛綠色年華已逐浪而去。在時間流域裡，唯有記憶沿河而居，象頑

強的蕨類植被，緩慢，陰涼，鋪天蓋地的繼續保存下去。

電影《大河之戀》裡，弟弟保羅在一場賭博糾紛中意外離世。做牧師的父親難掩悲愴，

與前來探望的兒子諾曼，交替念出了那首詩歌：

“記憶不是完全地渾沌，也不是赤裸裸的；

　為追求榮耀的雲煙，才來到世上。

　我們自上帝的家園離開，雖然繁花春草不再，我們不再悲哀；

　在殘花衰草中，努力栽種。

　原始的同情心不可喪失，受難時的平心靜氣不可失，以愛的信心看透死亡。

  感謝我們所寫出的心靈！感謝心中的溫柔、歡愉和畏懼！

　在我認為：最卑賤的花開放時，也能使長年以淚洗面者省思。”

這是一部與河流有關的電影。

一個叫諾曼的老人，用平緩的語調回憶他一生中的家族故事。細碎金子般散開的陽

光，溫和的照耀着大布萊克本河畔，那昔日的悲歡離合，泡沫一樣蕩漾其間。懷舊

的氣氛瀰漫在影片的各個角落裡，收拾不起。

大河如畫。水聲嘩嘩。樹木莽莽蒼蒼沿河蜿蜒而過，以及父子三人在落日間靜靜垂

釣的時光。二十世紀初蒙大拿州的鄉村景象，美得簡直連一片落葉掉下來，都會驚

動它。

他們就在此間成長。

父親說：布道是在教堂傳播上帝的人間福音；釣魚，則是在大河之上聆聽上帝的自

然律法。在水邊，五億年前的石頭下面，存有神的留言。

哥哥諾曼，遵從父親的教誨，永遠以四拍的節奏拋出清晰的魚線。每一次，在相同

的水面上，劃出相同的漣漪。象所有的兄長一樣，他內斂謹慎，溫和循矩。

平靜的大河也有光彩煥發的一個瞬間。那條普通的魚線，會突然以風的姿態和速度，

優美果斷的划過低空，金澄澄的水面就在剎那被徹底照亮。近於完美的出手，永遠

的神秘無解。那就是弟弟保羅。他穿着工裝褲，站在河中央的大塊岩石上，一臉純

真而桀驁不馴的神情。

諾曼是父親的傑作，但是保羅，他是上帝的傑作。

諾曼與保羅，象兩條迥異的河流，各自展開自己的命運。

諾曼遠離故鄉去求學，六年之後，順利拿到大學教授的聘書，與心愛的傑茜相戀，

生命中的陽光毫無保留的照耀着他。就象一冊準確無誤的手抄本，他小心翼翼的謄

寫着其中每一行字。生命有序而且持重。

保羅留在大河邊。無拘無束的性情，讓他象急流一樣迫不及待的開始揮霍人生中遭

遇的一切。喝酒，賭博，與禁忌中的印第安女子相愛；揚眉舉杯間恣意誘人的開懷

大笑，令周遭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黯淡下去。大河的腳下，他是最才華橫溢的記者，

和無人匹敵的假蠅垂釣高手。

父子三人最後一次去垂釣。

那時父親已經老了，坐在樹蔭的斜坡下，緩緩凝望大河流動。兄弟兩人拋出流金的

魚線，象再次回溯到幼年時光。激流大浪里，保羅舉着大鱒魚躍出水面的那個瞬間，

整條大河被照耀的象是燦爛的天堂。

飾演保羅的是男星布萊德。皮特。那年的小布剛出道，還沒有被好萊塢刻意捧成一

線小生。陽光下，乾淨純樸毫無修飾，就象鄰家的大男孩，有着迷死人不償命的笑

容。

那是記憶里最後保存的笑容。

諾曼離開故鄉去芝加哥大學任教的前夜，保羅死於非命，橫屍後巷。

父親在一夜之間轟然老去。

生命殘酷。如此不告而別。

父親在布道會上沉痛的話語，仍舊在記憶的上游迴響：與我們生活在一起的親人，

我們卻可能最不了解他們，但是，我們仍會愛他們，完完全全的愛他們，但不需要

完完全全的理解他們。

We can love completely without complete understanding。

晚年的諾曼，常常獨自一人在大河邊垂釣。

父親，母親，保羅，還有親愛的傑茜，相繼離他而去。

生命的意義就是經歷那些愛。愛就是深厚廣大包容。

彼此相愛。然後以愛的信心看透死亡。

也許。

這就是人生。

Eventually, all things merge into one, and the river runs through i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