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开始时,惠子觉得,这些西方记者喜欢夸张,无事找事。几天前,她读过一位日军军官写的文章,似乎又印证了西方记者所言属实。这位军官描述说:整个下关码头,就是一座黑黝黝的尸山。有五十或许百来个人影,夜色中来回走动,他们是在往江裏拖尸体。痛苦的呻吟,流淌的鲜血,痉挛的肢体,再加上哑剧般的寂静。地面上,是还未干枯的一团团血水,就像月光下的泥泞,整个码头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微微闪光。时间过了很久,结束了作业的苦力们,被持枪的皇军士兵,逼迫朝着沿江岸站成一行。随后是哒哒哒的机枪声,这些苦力们仰身、倒下,就像一群正在跳舞的幽灵,随后落入江中。一切又归于平静。至少有两万人。日军的暴行,从12月13日攻占南京开始,持续了至少六周,直到1938年2月才开始有所收敛。那时候,杀得也差不多了。城里已没有壮年的中国汉子,也几乎没有未受蹂躏的中国女人,不论年龄! 在日军攻陷南京的同一天,1937年12月13日,《东京日日新闻》(现在改名《每日新闻》),就报导了两名日本军官的杀人竞赛故事。报道的大意是: 日军第十六师团中岛联队两个少尉军官向井敏明和野田毅,在其长官鼓励下,彼此相约展开杀人竞赛:商定在占领南京时,谁先杀满100人为胜者。他们从句容杀到汤山,向井敏明杀了89人,野田毅杀了78人。因皆未满100,竞赛继续进行。12月10日中午,两人在紫金山下相遇,彼此军刀已砍缺了口。野田谓杀了105人,向井谓杀了106人。又因确定不了是谁先达到杀100人之数,决定这次比赛不分胜负。继续进行比赛,看谁先杀满150名中国人。 报纸图文并茂,讲的绘声绘色,并赞誉两人为“皇军的英雄”。这,就是当年的东京,当时的日本国,当时日本国民心目中中国人的地位,远不如蝼蚁! 日本大报如此赤裸裸的报道,图文并茂,似乎并没有引起西方媒体的关注。即使是在战败之后审讯战俘时,也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一度还有如此残忍日军的存在。如果不是一位中国审讯官无意之中的发现,这两个杀人魔鬼还有逃脱惩罚的机会。 日军占领南京十几天后,为数众多的日军对南京蹂躏完之后,带着罪行累累,各部陆续离开执行新的战争任务,留在南京执行警备的第十六师团,也就是上面两位杀人比赛者所在的部队,在继续烧杀抢掠,蹂躏中国女性。到了1938年1月下旬,天谷支队接替十六师团后,强奸案不仅没有减少,还在增加。 英国《曼彻斯特导报》的驻华记者田伯烈,在1938年初撰写了《外人目睹之日军暴行》一书,更为详细的公布了大屠杀的细节:日军制造现代史上破天荒的残暴记录。随后还有《拉贝日记》,由1937年就任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主席的约翰·拉贝,基于详细的日记记录的日军暴行。后面还有《魏特琳日记》等。证据确凿! 面对日军犯下的反人类罪行,惠子看不出对坐的松井石根脸上,有丝毫的罪恶感和负疚感。 1937年11月,作为文职军事参议官的朝香宫鸠彦王,被送到上海,代替生病的松井石根担任上海派遣军司令,并于12月2日被任命为上海派遣军中将司令,全面指挥从2日到6日攻打南京的战役。松井石根则升任为华中方面军总司令,朝香宫鸠彦王的直接上司。 随后,陆军中佐长勇提议,朝香宫鸠彦王认可,向全体进攻南京的部队颁布了阅后即焚的“杀掉全部俘获人员”的命令,结果演变成见人就杀的大屠杀。 在松井石根到达南京时,到处都弥漫着死亡的阴影,空气中充斥着尸体的腐臭还有烧烤尸体的独特味道。见过无数次日军烧烤自己阵亡将士的松井石根,对于这些味道在熟悉不过了。但是,他选择视而不见,结果就是持续好几个月的继续屠杀和奸淫。 惠子不知道的是,日本天皇裕仁在1937年8月5日,就亲自指示朝香宫鸠彦王和松井石根,军队在对待中国俘虏时,不必遵守国际法! 1938年2月,迫于来自国际的压力,当初启用松井石根的目的也已经超额实现,天皇决定将朝香宫鸠彦王和松井石根一起召回日本。松井石根恢复退役身份,朝香宫鸠彦王则留在最高指挥部,第二年还被晋升为大将,只是,天皇没有给予具体的军事使命。1944年,狂热好战的他还联手其他皇亲和前首相近卫文麿,将时任首相东条英机赶下台,呼风唤雨的能力可见一斑。得益于他的皇族身份,战后盟军查证了他在南京大屠杀中的罪行,然麦克阿瑟决定对皇族豁免,最终被免于追究。平民出身的松井石根却没有那样的好命。 日本陆军少将田中隆吉,长勇的同事和好友,一个十恶不赦的日本特工部指挥官,在战后的军事法庭上,导出了不少真相。成为为数不多的来自日军内部的叛徒,一个为了个人利益出卖日本的国家利益的家伙,就此逃脱了法律的审判,却因而拥有日本犹大的美称。 在战后所写的《被割断的历史(战败秘话)》中,他声称,是时任情报主任参谋的陆军中佐长勇,在朝香宫鸠彦王的授意下发布的这个“杀掉所有俘虏”命令。这一命令在南京城破后迅即得到贯彻,并使大屠杀越演越烈。 中岛今朝吾师团长指挥的第16师团,杀死了可以证实的超过十六万的中国人,他是占领后的南京警备司令。在南京陷落的当天,他曾在日记中这样写道:由于方针是不要俘虏,故决定将其赶至一隅全部解决之。 随后,在松井石根的默许下,朝香宫鸠彦又指使负责日军在南京地区宿营安排的华中方面军副参谋长武藤章,以城外的宿营地不足和由于缺水而不敷使用为由,修改了日军官兵只能在城外宿营的原命令。指示城外的日军部队,可随意在南京城内选择宿营地。于是,更多的野兽被放出牢笼,在南京城内的大街小巷上横冲直撞,让大屠杀和强奸、蹂躏暴行进一步扩大。 即使是在日本明显战败在所难免的情况下,朝香宫鸠彦王还强烈主张,将海陆军一体化,集中起来,本土决战。那个开启大屠杀阀门的长勇,则在1945年冲绳战役后期作为牛岛满的参谋长,和他一起自杀。两个双手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刽子手,知道自己不自杀,死的会更难看。 部队给了雪海几天假,他带着在九江购买的礼品,回家见自己的妻儿。 第一次淞沪会战时,凝雪海还是一个十九岁的小伙。他的连长丁韶虎,就是他今日妻子的哥哥。一次偶然的机会,丁韶虎发现了这个精干机灵的小伙,就将他调到自己身边做了警卫员。 1930年代末期,天灾人祸不断、内外交困的中国,和多事之秋的世界,给危机重重的日本提供了入侵和占领中国东北的机会。成功发动九一八事变后,面对来自国际的压力和越来越高涨的中国民间反日情绪,日本决定 “以进为退”,在国际利益最集中的上海发动一场 “假战争” 来转移注意力,“明修栈道”,借机完成对整个东北和外蒙的占领。 日本人依然采取在东北和朝鲜使用过的老套路,有点下贱却很好使唤:先造事端再栽赃,随后是军事干预。这次日军制造和利用了一个千古留名的女间谍川岛芳子。事端开始于1932年1月18日。早已经准备好的日军,则于随后的24日,由海军陆战队向上海增兵。当时负责防卫上海的中国十九路军,力主以军事对抗军事。国民政府则主张忍让,借此买点时间先完成对共产党的彻底剿灭再说,免得日后内忧外患两面受敌,更难对付。早在日本开始增兵的前一天(23日),军政部长何应钦就下令让十九路军五日内从上海换防,撤出。 看透十九路军血气的日军,没有给中国政府机会。28日午夜前夕,日军海军陆战队2300人在坦克掩护下,沿北四川路(公共租界北区)西侧多路同时向西进击,企图占领淞沪铁路防线。日军在天通庵车站遇到十九路军的坚决抵抗。一二八事变就此爆发。 29日凌晨,日本飞机从停泊在黄浦江上的军舰起飞轰炸闸北非租界区,摧毁了当年中国最大的私有,藏书超过三十万册的东方图书馆,也将周边地区变为废墟。在日军意料之外,陆战队夺占北站的企图以失败告终。1月31日,日本继续增加援军:巡洋舰4艘、驱逐舰4艘、航空母舰2艘及海军陆战队7000余人。2月1日,日本军舰从长江炮轰首都南京。国民政府临时将首都迁往洛阳,表示决不屈服,顽强抵抗到底。2月初,1万多日军多次进攻吴淞,均被击退。2月13日,日军劲旅久留米混成旅团千余人在蕰藻浜曹家桥偷渡,意在迂回包抄,不久后在永安纱厂门前被中国军队重兵包围,苦战之后,入侵的1600名日军全军覆没。 原本计划的“假战争”,没想到会遇到国军如此顽强的抵抗。战事不随人愿,继续扩大,志在必得的日军四易主帅,指挥官由海军少将到海军中将,再升级到陆军大将,直至前陆军大臣白川义则。数度增兵后,日方最后投入兵力超过三个师团七万人,兼以海空军、战车助战,形成立体作战。后来直驱中原的武汉会战,日军投入的兵力也不过是这里的四倍多点而已。 事变开始后,面对越来越复杂的局面,蒋介石复出主理军事,随即派出自己最精锐的中央军第八十七、八十八师及税警团、教导团,组成第五军,交由张治中指挥,于2月16日加入。随后又调回正在江西围剿红军的第十八军陈诚部,进入浙江协助。蒋介石当时给陈诚的命令是:如不得已,先击退红军对赣州的进攻后,迅速回撤增援上海。陈诚部的回撤,也有防止日军在杭州湾登陆的意图! 中国军队弱师四万余人,抵抗入侵的日军强敌七万之众。战至3月2日,日军在太仓浏河登陆迂回国军,腹背受敌只好后撤。3月3日日军占领真如、南翔后宣布停战。至此,国军以近一万五千人伤亡让日军付出一万有余的代价,也算是战果辉煌。丁韶虎战死,所在的连最终活下来二十余人,凝雪海身负重伤,在医院躺了好久。后来,他被送往中央军校深造。 田家镇附近的风铃渡是个沿江小渡口,因为独特的地理位置,风季刮个不停的风声和随风摇摆的风铃传来的铃声不断,让这里以风铃出名。 丘陵,优美的自然环境,却没有给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带来期待的欢乐。 一个小山丘上,一片竹林衬托下的一个墓碑,上面有丁韶虎的名字。 凝雪海在墓碑前祭拜连长的亡灵,站在旁边的是他的妻子,连长的妹妹韶俊。 那一次,凝雪海带着七颗子弹的身体血淋淋的被抬到后方医院。没几个人会认为他可以活过来。手术后他昏迷七天七夜。担心哥哥安全的妹子韶俊,早几天前,已经偷偷的从风铃镇跑到上海,现在又跑到医院,守护在雪海的病床前,七天七夜坐在那里默默地陪伴着。 在那昏迷的七天七夜,雪海一直在反反复复的做着一个梦,满耳都是韶虎临终前的那几句话:海子,你得活下去,只有活下去,中国才不会亡! 此前,韶虎多次说:中国之所以有支离破碎的今天,还是国人自己造成的。军阀混战没玩没了,又出现个无法抑制的共产党。一个极弱,四分五裂的中国,需要强权,集权和独裁。时代带给中国一个黄埔系,一个国民党,原本有可能再次崛起的又陷入困境。如果黄埔系倒了,中国离亡国也就不远。临终前连长还在担心:国军一直就是两面受敌,外侮和内患并存。 在医院,一度和雪海邻床的是十九路军军长蔡廷锴将军的卫士曾晖,他也伤的不轻。 睁开双眼,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年轻,俊俏但明显疲惫的脸庞,雪海有点吃惊。仔细看,对方也不像是个护士。护士也不会这么一直守着一个病人,还是个普通士兵。 意识更加明确后雪海才知道女子是连长的妹子。连长多次对他说过,并且在上战场时还托过他,如果自己阵亡,帮助照顾妹妹和老母亲:我这个妹子个性野,一般男人压不住她也看不上。谁和她,谁遭罪!连长用的词刻薄,雪海却能从语气中听出喜爱和自豪。那时雪海就好奇:这样的奇女子会是什么样?他倒是想会会。 你为哥哥挡了好几颗子弹,我这点算不上啥。对于雪海的谢意,丁韶俊这般回答。她得感谢这位勇敢的小伙子,虽然哥哥最终还是走了。初步恢复后,雪海在丁韶俊的陪伴下回到风铃镇养伤,这一养就是好几个月。 昔日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四月底的风铃镇,站在高处,正在盛开的油菜花,将大地铺上了一片金黄。迎着扑面而来的春风,心旷神怡的凝雪海,觉得自己深深的爱上了这片美丽的田野。一片丘陵,近处的山丘郁郁葱葱,近处的田野金黄金黄。不远处的田埂上,一个小孩骑在牛背上,正聚精会神的吹着笛子,乐声悠扬平和,无忧无虑的心情一袒无遗。这让他想起父亲为自己做的竹笛,此时此刻他好想也像那个小孩。那曾经是他小时的生活:骑在黄牛背上慢悠悠的挪动在家乡的山间小道,走在桃花园边,呼吸着的空气里充斥着桃花的清香,吹着短笛。 正在他沉溺于回忆之时,一个在牛背上站着,扭腰摇摆屁股的小男孩吸引了注意力。他觉得很滑稽,好笑:孩童就是天真无邪,真好,这才是他们应该有的生活。他再细看,发现站在小孩和水牛不远处前面的,原来还有个小女孩。小男孩在牛背上表演,估计是为了博得小女孩的开心。但是小女孩似乎不是很买账。小女孩在地上抓起一把泥土向牛头上扔去。就在这时候牛背上的小孩跳起,在水牛向后猛力一退试图回避打来的泥土时,小男孩又平稳的坐在牛背上。 牛!凝雪海轻身说了一句。觉得自己不会在对人间产生美好感觉的他,面对此情此景还是情不自禁。人,最终还是环境的动物,短视! 说来也奇怪,世间可能是一物降一物,韶钢妹子第一眼见到凝雪海,就像变了个人,变的很女人味。雪海的伤都在上身,算他命大,七颗子弹,要么深入不多,要么有意的避开体内的关键部位,连骨头都保持完好。在医院里,他的身子被绷带裹着,就像个木乃伊。唯独露出的脸盘,让她看着充满吸引力。哥哥曾经在信里提过,那时她也没有过多的在意。 而凝雪海第一眼见到这个女人,就觉得亲切。第一次到她的家,见到他的母亲,就觉得特别的温馨。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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