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到美国来,和另一位国内来的男士做室友。很有趣的一个人,生的 五大三粗,却婆婆妈妈的不得了。针头线脑的都记得特别清楚,一遍 又一遍地吹嘘他老婆家(好象是什么副部长)如何如何。他寒假出去玩, 回来就抱怨冰箱里有一条鸡腿不见了,一再暗示是我偷吃了。实在不 胜其烦,我决定搬出去。 当学生的手里都很紧,只好在穷人区找房子。中国人多少都有点种族 歧视,觉得只要没有老黑的地方就可以住。咱当然也不能免俗,就到 白人的穷人区去找房。找到一个一室一庭,才$125/月,比其他地方要 便宜一半以上,而且,如果按时交房租,还有$5的折扣。 好地区的老美,邻居都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可是穷人 就不管那一套,串门聊天的,借盐借糖的,太阳一落,胡同里就是吹 牛砍大山,打扑克,和国内差不多。男人坐在窗前对过路的小妞吹口 哨,胆子大的还叫:“I love your ass!” 刚搬进来,就听到有人敲门,出来一看,是个七八岁的小女娃娃,金黄 的卷发,蓝眼珠,小翘鼻子上有几颗雀斑,下面赤着一双脚。她大大方 方地说:“嗨,新邻居,我叫小摩托(SCOOTER)。” 小摩托住在我的楼下,她的老爹是失业工人,靠领救济过日子。老娘 和别人跑了好几年了,现在住她家里的是她老爹的新女朋友。 小摩托很快成了我家的常客,几乎每天都要跑来和我一起看卡通片,我 也常常拿糖给她吃。吃习惯了,每天走之前都要伸出小手要糖。一次, 我心情不好,就告诉她没有糖了。她说骗人,就在房间里大搜索,最后 在床下找出一块口香糖,得意地剥开放进嘴里,说:哈哈,你想不给我 吃啊。 小楼一共住了四家,楼下是小摩托家和一对退学的中学生,楼上是 我和瑞克夫妇。瑞克是越战退伍大兵,断了一条腿,瘦瘦的,一把 大胡子,和5元美钞上的林肯总统一模一样,大家都叫他林肯大叔。 瑞克的老婆是个尼日利亚黑人,高高大大的。据说他俩是在教堂活 动中一见钟情的。 一天,小摩托神秘兮兮地跑了上来,小声问:“你这几天看到瑞 克没有?”“没有啊”,我心不在焉地回答。 “我怀疑他老婆吧他杀了。” 我一楞,转而又觉得好笑,刮了小摩托的鼻子一下,“你瞎说什么 呢?” 她拉着我的手走到瑞克门前,“你来看。” 从钥匙孔望去,屋里黑黑的,瑞克躺在地板上一动也不动。那黑 女人找出一条大毛毯,把他包起来,往肩膀上一扛。 我急忙抱着小摩托跑回屋里,关上门,从门镜向外望去。那黑女 人扛着笨重的毯子包,登登地下楼了。 小摩托的老爹叫约翰,满脸的黄胡子,梳一个马尾巴。 约翰 大大咧咧的,到是一个天生的乐天派。一个雨天开着摩托车 出去,稀里糊涂地撞到水泥桩上,摔了个七荤八素,全身缠满了 绷带,所幸只是皮肉之伤。我去看他,他不但没有怨天尤人,反 儿笑嘻嘻地说:我好运气呀,要是别人早就没名了,真是感谢上 帝。 从小摩托家出来,她忽然问我:你的爸爸妈妈怎么不在这里呀, 他们不要你了吗?我笑着说:是啊,所以我就跑出来啦。她哪蓝 色的大眼睛闪过一丝大人似的悲哀,说:如果我要是从家里跑了, 就来你这儿好不好? 小摩托总爱两手抱膝坐在椅子上看电视。金黄的小头发又软又细, 还象缎子一样发亮。那天看到一个节目,两个小朋友分手时,都 把手指割破,贴在一起,让血混在一起。小摩托抬着头问:那管 用么,他们真的永远不会忘记了吗?我向她眨眨眼睛,说:是啊。 她指着我的鼻子,小大人似地说:你呀,看见一个好姑娘就应该 心里有数(You should know a nice girl when you see one). 那年冬天雪下的好大。有两个朋友来看我,商量第二天去纽约。 大家连吃带聊,玩的好开心。小摩托忽然推门进来,静静地坐 在墙角看我们说笑。过了好一会儿,她对我说:“你闭上眼睛好 吗?”我说:“好啊,”就闭上了眼。忽然听得一 个朋友叫道:“快,快睁开眼睛!”我忙睁开眼睛:小摩托站在我 的面前,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子,两只大眼睛直直地看着 我。 我吓了一跳,说:“放下刀子!” 她咬着嘴唇,什么也不说。 我又说:“快放下,要不我就叫警察啦!” 小摩托“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把刀子一扔,说:“你要叫警察, 警察会把我关到监狱里去。。。。。。”就登登地跑了出去。 想不到那是最后一次见到小摩托。从纽约回来,楼下已经搬空了。 RICK告诉我JOHN在阿拉巴马州找到一份修路工,全家搬过去了。 “他要发财了,”RICK不胜羡慕地说:“那份工一小时给10块钱 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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