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塑料伞的村山老首相

汪先恩

小时候用过红纸油伞,很漂亮但太沉,容易破,后来连破伞也没有了,改革开放后油布伞和化纤伞增多了,也轻便了不少。在古代,伞不仅是避风雨,遮强光的工具,还是权势地位的象征，据《左传・备物典册》“晋书舆服志”中记载，伞的用料、色彩和尺寸都不能随便选,得按身份来定。现代社会没有那么等级森严,但上流社会,伞骨和面料都相当考究,出海之后,见过形形色色的伞,印象最深的要算村上富市老先生的塑料伞。

记得上次去大分市,小雨不期飘落,村山老先生在家门口路边等,他手里拿着塑料伞。遇到这情景,不由心里一震,当过元首的人打这种廉价的塑料伞, 还是平生第一次见到。塑料伞多是应急之物,阵雨过后,东京路边的垃圾桶旁,常摆满损坏的和完好的塑料伞,这一现象在九十年代尤其多,现在还有。天放晴,有些人懒得拿,或拿着不方便,就扔掉。想不到村上老首相平时就用塑料伞。

日本过把首相瘾的人太多,记不住,但第81任村山富市首相大概都忘不了,他于1995年以首相身份首次发表了承认侵略,表示道歉的讲话,也就是著名的“村山谈话”,并且誓死捍卫这个谈话,一直抨击否定“村山谈话”而粉饰侵略战争的行为,这需要巨大勇气。村山首相的白色长眉也引人注目,我总觉得他演老寿星或「封神榜」里的神仙人物,几乎不用化妆,穿上行头,带上道具就行。

村山富市1924年3月3日出生于大分市，今年94岁。似乎20年前外貌就定型了,我青壮年时看他白眉善目,我到了知天命后,他依然白眉善目,体态看不出明显变化,活像个寿星。我想他的长寿与其豁达的心态密切相关。他有很多国际朋友,非常关心中日交流事业,支持张晶等开展的青少年交流活动。

日本首相退出政坛后,国家不配秘书、司机和厨师等一切服务人员,与平民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配一名警卫员,警卫员只管警备,如果不担心安全,警卫就是累赘,村山富市坚决不要警卫,坚持过普通人的生活,他经常骑自行车买菜,往来东京,也是自己搭出租车,自己坐新干线,自己排队上飞机,就是一位普通老人。政治家平民化是社会文明进步的表现，在位时没做亏心事，在野时也就不用担心害怕。日本政治野蛮时代也有过暗杀和迫害事件，而现在的政坛像体育竞技，村山老先生赶上和实践了政治竞技。

村山喜欢的名言是“杖莫如信”,他给很多人题写过,给我也是写这几个字。杖莫如信,语出《左传·襄公八年》,话说小小的郑国,长期是晋国的附属国,受晋国的保护,4月份郑国的子国等人突然进攻更小的蔡国,并且俘虏了蔡国的司马公子燮。郑国人都满怀战胜国的喜悦，但子产担忧,子产认为小国没有文治却有武功很危险,蔡国是楚国的附属国,打蔡国必然遭到楚国的讨伐。9月份楚国果然兴兵伐郑,掌权的子驷,主张先归附楚国再说,如果晋国的军队来问罪就给些财货。子展明确反对,他说,郑国与晋国五次会盟,现在背弃晋国归附楚国是没有信用的表现,小国对待大国不能靠财货,依仗的是信用,杖莫如信。村山先生经常引述子展的“杖莫如信”,我觉得他不仅仅强调信用,还有谦虚的成分,自比小国。

一个谦虚的人,一个讲信用的人,也就无所畏惧,无所奢求,透明的廉价塑料伞无意中展示了村山富市老先生的这种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