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我說的話可能很多人不愛聽，但是我這裡的每句話都是我的真實想法，也許對也許錯，至於是對是錯，你們自己去評判吧。反正你們的評判我我想聽聽，不想聽你們也沒辦法。

一

　　我想我是愛國的，但說句話的時候我沒有什麼特殊的自豪感。愛國是一種很生物性的東西，沒有什麼值得自豪的。人都有集體歸屬感，你在小學上一五班，你就覺得一五班比一四班好。這是人進化出來的一種本能，說白了就是黨同伐異加上拉幫結派。在遠古時候，沒有加入某個小集體的人都會死的很慘。所以這種本能就被進化出來了。

　　我也有這種本能。如果有什麼好事，我本能會希望發生在中國。要是新聞上播出個災難新聞，我就會想幸虧是發生在國外。我生活在這個國家，這個國家的一些舉動，會深深影響到我的生活，所以跟別的國家比起來，我更偏愛這個國家，我希望它變得越來越好，這有什麼自豪的呢？有什麼值得猛用感嘆號的呢？

　　但我更愛我的家庭。如果你說你愛中國勝過愛你的孩子，愛你的太太，那我覺得你是個怪人，現實生活中碰到這樣的人一般我會躲得離你遠點。當然，現實生活中，這樣的人大多是沒有什麼人讓他愛，就剩下國家不挑剔，可以隨便讓他愛。

　　但是在一個家裡面，誰會沒事的時候互相打氣：“我愛我的家！”“我愛我的媳婦！”然後一家人圍起來互相點讚？有這樣肉麻的家庭麼？有也不多吧。那一個國家的人在朋友圈裡面互相點讚“我愛我的祖國”，不假麼？

　　深沉的感情後面不需要加感嘆號，猛加感嘆號的感情都有點假。“中國未來發展的策略考量”有可能是個好文章。“我愛我的祖國！！！犯強漢者，雖遠必誅！！”一定是個傻逼文章。

　　二

　　為什麼大多數知識分子容易被愛國人士罵？

　　其實很簡單，全世界的知識分子都容易被認為不愛國。因為愛國人士發感嘆號的時候，他們不但不跟着吆喝，還潑冷水，冷嘲熱諷。

　　為啥？

　　因為吆喝愛國，喊打喊殺不是他們的本分。他們不是幹這個的。你看了這麼多書，開了那麼多學術研討會，又是教授又是專家，事到臨頭你吆喝“犯強漢者，雖遠必誅”？那要你這貨有什麼用？傻逼都能幹這事，他們比你好養活多了，為什麼花錢養你？

　　你就該是潑冷水的人，你就該是唱反調的人，你就該是在大家激動的時候繼續說人話的人，你就該是一直說人話的人。

　　如果反過來，中國學者們教授們社科院的院士們，一個個發文章“我愛我的祖國！為了打菲律賓我捐獻一條命！”“這個周末全國人集體不去麥當勞，全世界將為之震驚！”，或者組成個“教授愛國隊”，扎個板帶上大街砸日本車，掀香蕉攤，那這個國家離瘋狂就不遠了，而一個國家瘋狂以後離災難就不遠了。

　　三

　　下面說說戰爭。

　　和平年代長大的孩子，容易把打仗當成打紅警遊戲，造坦克，搶礦，一點按鈕，“蓬”，對方的導彈車給打爆了。誰不覺得過癮？我直到現在都喜歡打這類的遊戲。

　　但是，真正的戰爭裡頭，礦車裡頭有人，坦克車裡頭也有人，那些人可能是你的兒子，可能是你的兄弟，也可能是你。被炸成黑乎乎的一團，或者腸子流一地，那沒有任何美感，沒有任何趣味，只給親人留下無盡的悲傷。

　　打紅警的時候，總是把自己當成最高司令官，打三國的時候，總是把自己當成曹操諸葛亮，其實真打起仗，你就是英軍乙或者魏軍丙，被蘇聯坦克炸的血肉模糊，或者被關羽一刀砍翻。

　　有人寫過一本書叫《戰爭的原因》，談到了一個問題，就是和平和戰爭總是幾十年做個交替，為什麼呢？作者認為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和平久了，人們就喜歡浪漫化戰爭，真打起來了，我靠，這麼可怕呀，還是和平好啊。

　　一句話，和平久了，人就容易閒的蛋疼。

　　不是說一定不能打仗，有的時候打仗是不可避免的，因為國家間的博弈有時候會出錯，造成死局。但是打仗前，一定要知道，戰爭是不好玩的。戰爭里只有炸彈和腸子，沒有感嘆號和點讚。戰爭是嚴肅的，不是好玩的。

　　好多傻子叫着滅亡日本，可是他們根本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當然不可能真打起來，因為各國領導人不可能那麼蠢，但是真打起來的話，那就意味着幾百萬人的死亡，裡面很可能有他們的親人或朋友，那更意味着幾十年世界和平的徹底終結，意味着中美的徹底決裂，也很可能意味着世界經濟的大蕭條，意味着整整一代國人走向黑暗，而且可能這一代人終生都走不出那片黑暗。

　　四

　　現在我談談大國崛起。

　　有一點上我跟感嘆號們的想法接近，我也認為放在長遠時段看，中國的崛起是個必然的過程。中國體量大，人口多，民間高度重視教育，重視對下一代的投資，老百姓有企業家的冒險精神等等都決定了中國終究會發展成一個很強大的國家。

　　我希望不希望中國以後取代美國，成為世界的領導者？

　　成為領導者會有很多麻煩，但總體我想還是希望的。我當然希望全世界都流行中文而不是英文，因為我英文爛極了。我當然希望最賣座的大片現在我們的影劇院上映，我當然希望我去哪個國家旅遊都不用背提防我有移民傾向，我當然希望我的孩子不用離開我出國，就有機會進入全世界最好的大學。

　　但是我不認為在可預見的期限內，中國有機會取代美國的地位。這一點大家都清楚，沒什麼可說的。但是我要補充一點，即便有這個可能，美國由於某個神秘災難忽然衰落，中國可以取代它，我也不希望。

　　世界的領導者應該有一套穩定的制度，穩定的價值觀，能夠帶着世界向前走，哪怕是跌跌撞撞的往前走。很多反覆叫着“實力決定一切”的傻子不承認這一點，但這是事實。

　　以前的世界領導者是英國，二戰後是美國。無論是英國還是美國，它們都有一套穩定的制度，不會忽然出現某個狂人，所以它們的行為是可以預測的。

　　而且英國當時的價值觀是自由貿易 對進步的信仰，美國的價值觀是個人自由 民主制度。說起來，它們當然都有很多問題，英國有種族主義，美國有牛仔式的愚昧等等，而且它們也不是時刻遵守自己的價值觀。但是在當時世界其他國家的價值觀比較起來，它們的這些價值觀終究是最能帶動當時的世界往前走的，在價值觀比賽中是最容易勝出的。

　　而中國目前還沒有這樣的東西。關於政治方面我不多說，就提醒大家一句，毛澤東去世才四十年，現在還有很多毛粉。關於價值觀，你們覺得中國現在有一套穩定的價值觀麼？

　　當然沒有也正常。中國是個發展中國家，現代化轉型還沒徹底完成。完成了就好了嘛。該有的慢慢可能都會有的。但是現在確實沒有。讓一個缺少這些東西的國家領導世界，對世界是災難，對中國本身恐怕也是災難。

　　很多討厭美國的人可能會厭惡我這些話。什麼世界領導者？就是霸權嘛！其實並不是如此。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如果現在從世界格局裡抹掉美國，會發生什麼事情？金融的崩塌，科技的停滯這些不說，世界政治會變成什麼樣呢？日本、韓國甚至還有東盟都會劇烈增加軍事投入，東亞會進入軍備競賽，歐洲會陷入恐懼，俄羅斯則幾乎一定會走上擴張之路。

　　曹操說過一句話：“無孤，不知幾人稱帝，幾人稱王！”

　　我們習以為常，沒有意識到這幾十年世界是何等和平有序，主要經濟體之間沒有任何戰爭也沒有爆發戰爭的可能，商品和資本能夠在國際間自由的大規模流通，這樣和平繁榮的時代在世界上幾乎是絕無僅有的。七八十年有亞洲四小龍騰飛，放到二三十年代，它們騰飛個屁啊。中國這些年經濟發展，也是因為搭上了這個和平繁榮的世界快車。

　　也許終究有一天，這個快車會換車頭，但是在沒有換車頭之前，我們沒有必要盼着這個快車解體。

　　中國和美國之間一定會有對抗。南北戰爭之後的美國和霸主英國也有過對抗，但是終究只是對抗而沒有決裂。也許你們不信，但是任何靠譜點的歷史學專家都會承認，英國成為世界霸主，是他們追求利潤建立貿易點的過程中，不知不覺的變成霸主的。美國成為世界霸主，是因為他們在追求自身安全的過程中，一點點卷進世界事務成為霸主的。

　　你要圖點對你有利的東西啊，或者利潤，或者安全，或者穩定。不圖什麼，就是要牛逼的國家，一個個都死得很慘。

　　說多了。

　　五

　　最後對咱們的愛國者說幾句。

　　以前是到街上砸日本車，現在要全國不去麥當勞。

　　當然不砸車是個進步，但還是蠢，活生生的蠢。

　　你給他們解釋現代社會的經濟運轉是怎麼回事，他們聽不懂也不愛聽。

　　你們要是告訴它貿易戰是危險遊戲，就算搞也要很謹慎選擇鬥爭領域和方式，他們聽不懂也不愛聽。

　　你要是告訴他們當地的麥當勞雇的都是中國人，他們會說那些人都是漢奸。

　　你要是告訴他們當地的麥當勞也向中國交稅，他們會說我們不稀罕。

　　他們的想法就是我們是愛國者，愛國者要有愛國行為。這是個愛國行為，而且沒危險，所以我們就干。

　　至於國家願意不願意讓你這麼愛，他們就不管了。

　　還有一些人在朋友圈裡喊“開戰！”“乾死他們！”。政府發了一通飈之後，說要回到談判的道路上來，又有一些傻子說這是軟骨頭，覺得他們最愛國。還從八百里外轉來YY捷報，南海首戰告捷，干翻了菲律賓艦隊！

　　我上學的時候有人追求小姑娘，小姑娘不同意，他拿刀拉開手指頭，用血寫了一封情書，劈頭三個血粼粼的大字：我愛你！

　　小姑娘收到血書後哇哇大哭，不是感動地大哭，而是嚇得大哭。她跟宿舍的人說：“這個瘋子怎麼找上我了呀！”

　　瘋子覺得你可耐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