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之旅杂记 （一） - 斯沃斯莫尔往事

长啸

三月里，我们家领导在费城有年会，问我去不去。

当然去！领导开年会，那就是我的自由之旅，想去哪，就去哪。再者，费城不就是美国自由的发祥地吗？还有附近的华盛顿特区，众多博物馆和为自由而战的人们的纪念园地，加上诱人的樱花，能不去吗？

（1）斯沃斯莫尔往事 - 父辈版

这天，领导忙着开会，我背着相机出了门。

西出费城，乘二十来分钟SEPTA通勤火车，穿过常春藤名校宾夕法尼亚大学，我来到小镇斯沃斯莫尔（Swarthmore）。

如果没有斯沃斯莫尔学院（Swarthmore College），斯沃斯莫尔就是宾州费城外一个普通的郊区小镇，幽静安详，与世无争。常年盘踞于美国文理学院前三名的斯沃斯莫尔学院给小镇带来浓浓的学术气息，和许许多多的看似平淡却越嚼越有味的故事。

这是一个大雪后的三月艳阳天，从火车上下来，站在小小的斯沃斯莫尔火车站的站台上，看着一群学生模样的少男少女跳下车厢，撒欢似地奔向半掩在皑皑白雪中古色古香的校园，我有点恍然了 – 奔跑中的学生淡出画面，迎面走来一群英俊挺拔穿着二战时期美国海军制服的中国海军军官；我数了数，49名！

使劲摇了摇头，我又从历史中穿越回到现实，安静的小火车站已经几乎看不到人影：

铁路将斯沃斯莫尔学院一分为二，北边是教学区和一些宿舍，南面的一半是运动场和另外一些宿舍；南面另一半，是5分钟可以绕一圈的小镇市中心：

斯沃斯莫尔学院校园里从火车站通向图书馆的大道

虽然来过两次，下大雪后来这里还是第一次。雪后的斯沃斯莫尔学院校园美得令人难以置信，弄得我有点魂不守舍。我决定在去图书馆办正事前先在校园里逛逛，顺便拍几张校园风光片。走在从火车站通向图书馆的大道上，我驾轻就熟在红色的路边招牌前左转，去寻觅斯沃斯莫尔人私下称之为“中国泉”的小小纪念地 - 一个位于沃顿大楼（Wharton Hall）前的幽静小花园。

春熙三月，各种树木新芽吐芳，松柏依旧葱郁，唯有这株大树，不舍晚秋风采

紫色的加拿大铁杉 - 它死了，它永存！校园花匠用与众不同的颜色提醒人们它的存在。

到了，这就是沃顿楼 - 估计现在还是学生宿舍

让我的斯沃斯莫尔往事从这座学生宿舍开始吧。

1943年夏末初秋，二战正酣。43名年轻的中国海军军官乘飞虎队的运输机经驼峰航线飞出中国，直抵印度孟买港。这些中国海军军官都是百里挑一，经过严格考试，层层筛选出来的。主要构成部分，一是以马尾海军军官学校为首的海校毕业，有英文基础的菁英军官；二是上海交通大学商船学校为首的优秀毕业生。普通大学毕业生，一经选中，即授少尉军衔。

9月19号仲夜，25000顿级的美国海军冬宫号运输舰（USS Hermitage，AP54）拔锚起航，载着6000余名美英海军陆战队员和43 名中国海军军官，悄然离开孟买， 一会功夫就消失在茫茫夜幕中。

冬宫号的最终目的地是美国洛杉矶。但它驰出港口后，竟向西南方的非洲大陆挺进。为了绕开中北太平洋上的日本军舰和飞机，以及太平洋大西洋上的德国潜艇，冬宫号走了一条极不寻常的海路：从孟买南下，在印度洋中越过赤道，到非洲最南端的好望角再折向东进入南太平洋，在盟国澳大利亚南端的墨尔本停靠补充给养，数日后继续向东，在南太平洋中的波拉波拉岛稍作休整，折向东北，于10月24日安抵美国西海岸的洛杉矶港。

冬宫号

（该图片来源：https://en.wikipedia.org/wiki/SS_Conte_Biancamano#USS_Hermitage_(AP-54)）

冬宫号原是意大利高级邮船。 意大利对美国宣战时，它生不逢时，正在巴拿马运河航行，美国海军立即将其扣押，并改为美国海军运输舰于1942年11月开始了它在美国海军的处女航行。 美国海军对这艘高级邮轮稍作改装，增加隔舱，安上一门5英寸半的海舰炮和六门3英寸的机关炮，使之成为名副其实的海军运输舰。

在一个多月的航行中，全舰实行严格的灯火管制和音响控制。如被日本的战机和德国的潜艇发现，冬宫号其实并无还手之力。幸运的是，盟国英国在43名中国海军军官到达孟买前不久，刚刚在南边的果阿中立区消灭了德国的间谍小组和电台，疯狂的德国潜艇失去了耳朵，大部分时候成了无头苍蝇。43名中国海军军官随冬宫号有惊无险抵达美国西海岸。(记得大帅哥罗杰·摩尔主演的经典二战片《海狼》吗？它反映的就是这段消灭德国间谍电台的历史。）

1943年10月底， 43名中国海军军官在中华民国驻美副武官海军中校杨元忠和美国海军部中校联络官杰里德(Jarrett ) 的带领下，乘火车从洛杉矶抵达费城，旋即被送进斯沃斯莫尔学院海军学生宿舍 - 沃顿楼。

43名（另外6名中国海军军官正在前来斯沃斯莫尔的路上）初来乍到的中国海军军官和沃顿楼 - 1943年10月底

（该图片藏于斯沃斯莫尔学院图书馆）

继续说历史：1937年抗日战争伊始，相对弱小很多的中国海军舰队很快就被打光。1941年12月珍珠港事件后，美国以盟国身份正式参战，1942年夏天，美国以海军为主的军队在中途岛大败日军，二战和抗战都初现胜利曙光。作为盟国的一员，当时的中国政府强烈意识到建立一支强大海军的重要性和可能性。派人和美英商讨，一拍及合 - 美英将代为培训中国海军军官。

当时的美国海军部正好有一个战时的海军军官培训计划 - V-12海军131所大学培训计划 （V-12 Navy College Training Program）。美国海军部为了找出一个合适的大学培训这批中国海军军官，费了心思，最后选中了斯沃斯莫尔学院。这可能是最好的抉择：首先，斯沃斯莫尔学院是小型文理学院，小班英语教学是有传统的，在美国大学教育中口碑颇佳，这非常有利中国学生提高英语口语和写作能力；其次，斯沃斯莫尔学院虽然是小型文理学院，但它有一个奇葩特点 - 工程专业强大，这对巩固和提高这些中国海军军官的专业知识和专业英文非常有帮助。

总之，美国方面的这种安排，使得49名中国海军军官如鱼得水，很快度过了留学初期的困惑时期。

听教官讲解注意事项

（该图片藏于斯沃斯莫尔学院图书馆）

小班教学

（该图片藏于斯沃斯莫尔学院图书馆）

和美国海军学员同住一室

（该图片藏于斯沃斯莫尔学院图书馆）

和宿舍总管一起

（该图片藏于斯沃斯莫尔学院图书馆）

9个月的学习结束前在体育馆的合影

（该图片藏于斯沃斯莫尔学院图书馆）

丰富的课后生活

（该图片藏于斯沃斯莫尔学院图书馆）

社交活动

（该图片藏于斯沃斯莫尔学院图书馆）

篮球友谊赛后

（该图片藏于斯沃斯莫尔学院图书馆）

49名中国海军军官在专业课程上分为两个小队。 第一小队以交大商船毕业生为主，为进麻省理工(MIT) 研究生院学造船做准备。二十世纪后期，活跃在美国造船界的著名权威卞保奇先生当时就在这个小队。第二小队是为进美国安那波利斯海军军官学校（Annapolis Naval Academy)研究生院做准备，同时又分为两组- 一组是学舰艇指挥和海军管理，另一组是学轮机动力。第二小队中很多人后来在台湾成为海军中坚，官至高位。

70多年过去了，斯沃斯莫尔学院仍然以培训过这组中国海军军官为自豪，斯沃斯莫尔人也从来没有忘记这群奋发向上的中国军人。

斯沃斯莫尔学院为这组中国海军军官建立的纪念花园 - 中国泉，永远坐落在沃顿楼前

第三次站在这里，思绪万千..... 环顾四周，翠竹低垂，石狮昂首，蓝绿色的金属铭文镶嵌在红砖上，静静地躺在白雪中。虽然是大雪后早上10点左右，已经有人前来瞻仰过，抹去了铭文上厚雪，留下几行深深的脚印。

49名中华民国海军军官的名字永远留在斯沃斯莫尔这片美丽的土地上

上世纪80年代末来美国求学前，我有幸见过这组中国海军军官中的六位；略知其身世经历一二的，恐怕超过10位。

家父是49名中国海军军官中的一员。

美丽的斯沃斯莫尔校园

斯沃斯莫尔校园地标之一 - 钟楼

另一个著名的地标 - 露天会场

回费城的路上，我在大学城站（University City Station)换车时，错过了一班进城的通勤火车，由于大雪后这条线执行周六运行表，下一班要等50分钟。看着近在咫尺的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中心，我决定去看看。

这是当年女儿在宾大读书时，给医学院教授打工当研究助理的地方。

（2）斯沃斯莫尔往事 - 女儿版

讲完上一辈的斯沃斯莫尔往事，接着叙叙下一辈的斯沃斯莫尔往事。

80年代末，我们家的领导和我，各揣45美元，带着年仅5岁半的女儿，远渡重洋，来到美国寻梦。个中艰辛，无需细说，过来人都知道。对我们的女儿来说，在美利坚这块自由土地上生活是我们一生一世能够给与她的最好的礼物。和许许多多中国留学生的1.5代（出生在中国，很小就随父母来到美国的一代）儿女们一样，美利坚大地无疑成为她大展身手的最佳场所，和收获成功的广袤沃土。

女儿第一学期的美国幼儿园是在西北的爱达荷大学。老师经常提醒我们，在家和女儿说英文，因为课堂上她什么也听不懂。夏天，我们转去了堪萨斯的大学，从此，女儿在各方面的进步，势如破竹；地球上已经没有，没有什么能够阻挡她对自由的向往，和对知识的追求了。

我们真的很幸运，我们家领导，顶多也只能算二流虎妈，我就是一个猫爸（女儿她不会同意的，说我有时很凶）。女儿真的没让我们操太多的心，就把各种各样的奖状搬回家：数学竞赛奖，英文拼写蜜蜂奖，作文奖，体操竞赛奖，演讲竞赛奖，芭蕾舞表演奖。当然，级别吗，一般就到州一级止步。

2000年夏天，女儿即将进入高中最后一年。我们全家从西雅图飞到东海岸，视察女儿感兴趣的那些大学，几乎都是些名校，包括几所常春藤大学。我们从巴尔的摩开始，经纽约，向东北进发，一周看了7，8所大学。记得有约翰-霍布金斯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哥伦比亚大学，耶鲁大学，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威廉姆斯学院，罗切斯特大学。大家都疲劳不堪，特别是女儿，一上车就酣睡。

从罗切斯特大学出来，我们直奔费城附近的斯沃斯莫尔学院。

这是计划中最后一个考察的大学了。我早给女儿灌输多次，斯沃斯莫尔学院是你爷爷读过的名校，女儿一般是这样回答的：“Soooooo？”；于是我赶紧拿资料给她看：美国文理学院前三名，出了5个诺贝尔奖，这时女儿的回答一般是“我不追求诺贝尔奖！”。 我突然发现，我操之过急，忘了我教育她的法宝。现在公布这个法宝免费供想送子女进藤校的父母参考 - 如果你想让初中高中的儿女们向西，你最好先和他们讨论向东的好处和优点。

这个法宝灵，不用谢我；不灵，不可怪我。

好歹女儿终于同意考察斯沃斯莫尔学院。路过费城，我心血来潮，问女儿为什么不去看看宾夕法尼亚大学，那也是藤校呀。女儿这次很听话，说那就看吧。于是，我们拐进了宾大。不巧，由学校导游的参观组直到下午4：00才有名额。我们登记了名字，驱车去了斯沃斯莫尔学院。

一路上，女儿依旧酣睡。不同的是，这次直到抵达斯沃斯莫尔学院访问中心，她仍然不醒。摇不醒她，我和领导将她留在车里，自行进了访问中心。斯沃斯莫尔人真的很好，耐心给我们讲解女儿申请事宜和二战中国海军军官在这里学习的事。不知不觉大半个小时过去了，谢过他们，回到车上一看，女儿还在睡觉！我们心痛女儿的劳顿，又决定先去坐落在附近的中国泉看看。

那是我第一次来到中国泉，看见父亲和其他48名海军军官名字静静地躺在那里，眼角不禁湿润。拍了几张照片，突然发现3：10分了，必须上路赶回宾夕法尼亚大学了。

女儿在我启动车时醒过来，仅仅匆匆瞟了斯沃斯莫尔几眼，嘟噜着：“斯沃斯莫尔吗？漂亮”。

5年后，我们出席了女儿在宾夕法尼亚大学的毕业典礼。站在阳光下，聆听美女校长艾米·顾特曼（Amy Gutmann）宣布12名优秀应届毕业生名单，不敢相信地听到女儿的名字！

典礼后，我们有半天自由时间，领导和我开车，带着女儿的两个叔叔，又去了斯沃斯莫尔。女儿忙着和她最好的朋友们告别，又错过了去中国泉的机会。

女儿女儿，你欠和你爷爷见一面，在斯沃斯莫尔！

请关注：自由之旅杂记 （二）：自由的费城

       自由之旅杂记 （三）：迟开的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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