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音乐有时使我觉得尴尬。比如看郎朗的钢琴演奏,别人为他美妙的琴声而感动,我却只留下了视觉印象。那印象并且很鲜活,以至于后来只要提到郎朗的名字,我眼前就会出现他沉浸于忘我状态中的演奏模样:摇头晃脑闭眼锁眉,身体前仰后合,双手猛砸琴键,屁股弹离座凳——如同坐电椅一样。他指尖下流淌出的动人旋律在我脑中反倒并不留下什么记忆。 如我这样的音痴能够听听的大概也就只有通俗歌曲吧。倘若有歌词,并且能够听明白歌词的内容,摇滚也可以听听。还有戏曲,比如革命现代样板戏或者越剧沪剧黄梅戏之类的。但听得比较多的还是通俗流行歌曲。喜欢的歌手也不少,邓丽君不用说了,刘欢崔健刀郎阿宝腾格尔都喜欢。郭兰英马玉涛胡松华也喜欢,他们是老一辈的,那时不叫歌手,叫歌唱家。此外还有国外的,比如日本的山口百惠和唱《干杯》的长浏刚也很喜欢。如果让我说点喜欢的歌,也可以举出一长溜,但最喜欢的有三首。 第一首是美国歌手卡朋特的那首《昨日重现》(Yesterday Once More) 。这歌听了三十多年,每次听都觉得异常亲切。一边听一边眼前会掠过种种往事的片段,使人觉得温馨怀念。我第一次听到那歌是八三或八四年。是成方圆唱的。成方圆那时是东方歌舞团的青年歌手,唱歌时边弹吉他边吟唱,眼神嗓音都有点忧郁,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印象。她把那歌的歌词翻成中文唱,记得上来两句是:我从小就爱收听电台广播,等待我最喜爱的歌。那歌词一下抓住了我,使我想起自己年少时听收音机里连播长篇小说的情形。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播音员的名字叫陈醇,是上海广播电台的老播音员,音色醇厚如其名,故事说得极好,使人听了欲罢不能。每天晚上八点半播讲半小时(下午也有一次播讲,晚上是重播)。我常常一边听一边在脚盆里洗脚泡脚,水温吞了,便从边上的热水瓶里兑些热水进去。听完了,热水瓶也空了。每次都听得意犹未尽,觉得那半小时瞬间即逝。陈醇播讲的长篇小说每有必听,生怕落下。听过的记得有《征途》《难忘的战斗》《沸腾的群山》等等。后来陈醇不播了,换成了其他人播讲,感觉天差地别,不再听了。听不到陈醇的声音还觉得挺失落的。 我们家的那个收音机短波能收到港台频道,二弟那时候常从那里收听港台歌手的歌曲,母亲担心收听“敌台广播”会惹祸上身,总是要二弟将音量调到最低,说:开轻点,轻点,阶级斗争很复杂,你们不知道厉害,让别有用心的人听到去告密,就不得了呀。我在二弟听歌时也从旁知道了一些台湾歌手,邓丽君最早就是从那里听到的。还有凤飞飞刘文正等人。印象深的还有一个叫张帝的歌手,那人反应快有急智。有一次他与听众互动,让听众随意提问,他当场以歌作答。有一个听众问他有几个爸爸,引起一片哄笑,张帝也笑。继之唱歌作答说:张帝只有一个爸爸,爸爸多了说明妈妈的生活作风有问题。如果你喜欢爸爸多,我把诸位观众介绍给你。当我听成方圆唱《昨日重现》时,我的这类昨日往事也会重现眼前。 八七年底,我离开上海去东京留学。有一日去离住处不远的超市购物时,听到店里播放卡朋特的原版歌曲《Yesterday Once More》 ,那熟悉的曲调使我倍感亲切,仿佛在异国他乡突然邂逅到老朋友。那店里有卖卡朋特歌曲的录音带,我立即买了一盒,又买了一个最便宜的随身听,之后用那玩意儿听日语学日语,听烦了,便换听《yesterday once more》。我后来听说卡朋特那时其实已经过世,觉得十分遗憾,怅然若有所失,仿佛逝去的是一个无比亲切的老朋友。对于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怀有这样的感觉在本人是并不多的。我后来又买了卡朋特的CD。由日本去加拿大移民时带去了加拿大,回国工作期间又带回上海家中。这些年在上海东京温哥华等不同地方这首歌不知听过多少遍,俨然真成了自己的老朋友。前段时间又买了一张德国黑胶的卡朋特CD放在汽车里,开车时随时随地都会听听的。 第二首歌是李娜的《青藏高原》。这首歌我最初是听韩红唱的,非常喜欢。后来听说原唱是李娜,唱得更好。便去找出李娜的原唱听,果然觉得不一样,真正是天籁之音。我后来还听过不少歌手唱这首歌,都唱得极好,刀郎的弟子云朵可能是其中唱得最棒的。但与李娜相比总觉得还是差了一点点。未必是音色或技巧不如,总觉得是歌曲之外的东西。听说李娜早已遁世入了空门。李娜出家原因不明,但总觉得能够看破尘俗之人必有与常人不一样的地方。所思所想所感悟到的必有独到之处,也许是那些独到之处浸透于歌中,形成音色技巧之外的东西,那歌的境界便有常人难以企及之处了吧。 零九年我去加拿大卡尔加里,与三弟开车出游。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三弟去了非洲,我稍后去了日本,三弟之后辗转去了许多不同国家,我们兄弟极少机会见面。那次兄弟二人一同出游是极难得的事情。我们往隔壁萨省路上去时,看到一望无际的田野,地里种植着不知名字的绿色植物,一条来往都是单行道的公路从田野当中笔直伸向远方。我们在此公路上行驶,偶尔前面有高大的载货车出现,我们的车快,但单行道不敢贸然超车,只得减速跟在后面。前面的驾驶员从反光镜里看到我们的车,确认对面无车时,便从车窗伸出手来做手势,要我们加速超车。等我们越过货车超到前面之后,伸手到车窗外挥手感谢,听到后面货车鸣笛回应,从反光镜里看到驾驶员也将手伸出车窗向我们挥舞着。我们那次一路上车里播放着一盒西藏歌手的CD,其中就有《青藏高原》。三弟说他在国内时曾与来自川康的康巴汉子交谈,那些人说他们驾车在外路上最爱听李娜,辽阔高亢的歌声才适合于一望无际的高原地带。《甜蜜蜜》或《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康巴汉子听不来。我听了印象很深也很以为然。 还有一首最喜欢的歌是刀郎的《西海情歌》。刀郎我是零五年回国后才知道的。刀郎给人一种深沉又沧桑的感觉。他的《西海情歌》如泣如诉,听了使人深受感动难以忘怀。刀郎是经过许多事情的歌手,他的经历和他的嗓音一样沧桑。刀郎的歌如果换一个歌手,是唱不出他本人的味道的。年轻人听他的歌我怀疑与有一些阅历和年龄的人的感受也会不一样。体验过与亲人生离死别滋味的人,想必听《西海情歌》时感触和感动会格外深一些。此外,《西海情歌》所描绘出的高原苍茫景象也那么逼真生动,使人仿佛身临其境,听得见辽阔高原上的呼啸寒风,看得见覆盖山峰的皑皑白雪,感受得到人在天地之间的渺小无力和无奈,但在那无力无奈的渺小身躯里却蕴含着对亲人无尽的思念和怀念。 上述三首歌是我最喜欢的歌。李娜的歌我有DVD。刀郎的歌我也买了德国黑胶的CD,与卡朋特的《昨日重现》一样,放在车中,随时随地听听,听着那些歌,仿佛与老友叙谈一样,感觉十分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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