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一年三月,毛決定召開有一百來人參加的會,聽林彪管軍隊的幾員大將做檢討。毛派周恩來到北戴河林彪的住處,要林參加會議,“講幾句話”。周恩來勸了林兩天,差不多到了求林的地步,林不冷不熱地拒絕了。這對毛的權威無異是極大的蔑視,毛大動肝火。四月二十九日,會議最後一天,周恩來受命做總結,說軍委領導“在政治上犯了方向路線的錯誤”,“走錯了路線”。
林彪也火了,以他獨特的方式反擊。兩天后是五一勞動節,中共領導們得在天安門城樓上露面,誰不露面就表明出了麻煩。可是,那天晚上看煙火時,林彪連影子也沒有。毛和柬埔寨的西哈努克親王(Norodom Sihanouk)與夫人坐在一桌,對面林彪的位子在那裡空着。周恩來緊張地盯着空位子,不時起身打電話去催林彪。焰火開始好長時間了,林才姍姍而至,沉着臉,慢騰騰走到桌前落坐。
攝影師杜修賢這樣描繪當時的場景:“我看到林彪坐下來,手腳快,先來了一張,根本不準備發表的,想等他們倆〔毛和林〕講話。但他倆誰也不理誰。我們電影電視對着,等着他們講話。林彪起來了,走了。我以為他到廁所去了。等他半小時還不來。我想林副主席上廁所怎麼上這麼長時間?其實他早走了。我們全愣了。會一散,總理問我,你給林副主席拍照了沒有?我說他坐了不到一會兒就走了。總理說:我問你拍了沒有?我說只拍了一張。他說:電影電視呢?我說我不清楚。總理把他們都叫來,訓得一塌糊塗。訓得一些老人到現在都記憶猶新。”
林彪坐了“不到一分鐘”,跟誰也沒打招呼,看也沒看毛一眼。
林當然知道毛不會饒了他。就在那個月,林立果到廣州查看去香港的路線。他到了羅湖橋頭,離香港近到隨行人怕港英警察開槍。
六月,林彪又再度同毛髮生牴觸。羅馬尼亞領導人齊奧賽斯庫伉儷 (Nicolae & Elena Ceausescu)來訪,毛通知林彪參加會見。林彪說他“在出汗”,不肯去。葉群大哭起來,給他下跪,他才勉強去了。坐了不久,聽見毛話裡有話,旁敲側擊地刺他,他就起身離開接見大廳,坐到外面椅子上耷拉着頭,弄得工作人員不知怎麼回事,都很害怕。這之後,林立果再去廣州,乘直升飛機飛繞香港邊界。
八月,與林彪翻臉一年了,毛下決心清洗林彪。十四日,他去外地巡視,給一些主要省份的領導“打招呼”。這些人大多是林彪提拔的,毛得弄確實他跟林攤牌時,他們不會跟林走。一路上,毛不斷地針對林說:“有人急於想當國家主席,要分裂黨,急於奪權。”雖然毛叫聽他講話的人不准向林報告,有幾個林的鐵杆親信還是把毛的話傳給了林家。
這些話在九月六日傳到。林彪夫婦和立果決定馬上逃走。他們此時住在北戴河林家別墅里,山海關機場就在附近。八日,立果和好友周宇馳從那裡飛去北京,預備出逃的飛機。林彪給了他們一紙手令:“盼照立果、宇馳同志傳達命令辦。 林彪 九月八日。”在北京軍用機場,負責調配飛機的人依條繞過規定的程序,給林立果調了飛機。
林立果不想就這樣逃走,他還想做番努力刺殺毛。這時毛正在上海地區,那裡掌權的有忠實於林的軍人,他們甚至還負責一部份毛的外圍保衛工作。在這最後的關頭,看來林彪同意立果一試,葉群對此舉更是雙手贊成。林立果在北戴河與未婚妻吻別時對她說:“ 萬一出了什麼事,你什麼也不要講,我不連累你。”
在北京,林立果要空軍副參謀長王飛組織攻打江青等人居住的釣魚臺,對他說毛所在的“南邊” 也會同時行動。王飛沒有表示驚詫,可是他的回答卻令人失望,他說他“無法說服部隊行動”,而且,“北京市不准帶武器進城,不等你到釣魚臺,就把你攔住了。再說,北京衛戍區部隊很快就會到,就是衝進去,也跑不了。”
林立果找的另一個人是空軍軍官江騰蛟,中國最年輕的將軍。由於各種原因,他恨透了毛澤東。林立果讓他負責在上海附近行刺毛,他答應了。幾個密謀者在一起考慮了不同的方案。一個是用火焰噴射器和火箭筒打毛的專列,一個是調高射炮平射毛的專列,一個是派他們在上海的人趁毛在專列上接見時帶武器上車動手,等等。但這些方案都無法實施。毛的專列上有秘密探測儀器,武器帶不上去。車身是加固防彈的,打不進去。高射炮一旦朝毛的專列方向移動就會被發現。他們又想起一個主意:轟炸毛的專列。他們找的投彈人是朝鮮戰爭的空戰英雄、空軍作戰部長魯鈱。魯鈱害怕了,說沒有轟炸機可派,回家讓當醫生的妻子給他眼睛裡揉上鹽水和過期的金黴素,使眼睛紅腫,住進了醫院。密謀者們還想了別的主意,但都解決不了關鍵問題:任何能行刺的兵器都靠近不了毛澤東專列。
緊張討論了兩天,林立果激動地揮舞拳頭高喊,說他咽不下這口氣,要拚個魚死網破。萬般無奈下,十日,他派好友劉沛豐飛北戴河,請他父親下令給總參謀長黃永勝,幫助他們。林彪寫了封親筆信,傍晚帶回北京。這封信沒有交給黃。看來密謀者們信不過黃,怕他背叛他們。
接下去一切部太遲了,十一日,毛乘專列離開上海。得知這個消息後,林立果的幾個朋友自告奮勇,要在“十一”國慶節那天駕直升飛機去撞天安門。林立果流着眼淚說:“這樣不行,我不允許你們這樣做。”
暗殺計劃就此告吹,林立果決定回頭走外逃的路,先飛廣州,再去香港。九月十二日晚,他乘林彪的專機“三叉戟”,飛回北戴河,準備第二天出走。
當天下午,毛回到北京,專列停在北京郊外豐臺車站。他接見了北京軍區負責人,一開始聽取的是軍隊代表團近日訪問阿爾巴尼亞的情況報告。會後回到中南海,一切都像往常出巡歸來一樣。負責警衛的官員們回家休息去了,有的吃了安眠藥。毛也上床睡了。顯然他對暗殺密謀全無所知。
就在毛寬衣就寢時,林彪這邊活動緊張。林立果晚上九點回到北戴河,跟父母商定第二天一早外逃。他們對工作人員說早晨六點飛大連,那是林彪常去的地方,大家都覺得很自然,沒人懷疑。就在這時,林立果走出了致命的一步:他告訴姐姐林豆豆,要她預備“明天早上六點行動”。
比立果年長兩歲的豆豆,跟弟弟不一樣,是個聽毛話的姑娘。林彪、葉群都不想把出逃計劃告訴她,怕她接受不了去揭發。可是林立果怕姐姐在他們逃走後“有危險 ”,說服了父母,在幾天前把計劃對她講了,要帶她一起走。正如她父母預見的,豆豆嚇壞了。這個被毛的專制邏輯扭曲的天真女孩子,認為逃亡國外就是叛國,就是大逆不道。儘管立果提醒她,她熱愛的父親“身體這麼弱,關進監獄能活幾天?”這樣明白有力的道理也不足以讓她清醒。九月十二日晚,當立果通知她第二天早上出逃時,她立刻跑去向警衛部隊報告。這一行動導致了全家的覆亡。
警衛部隊連忙打電話給周恩來。周開始查問飛機調動情況,特別是林彪的專機“三叉戟”。立果的朋友給林家通了氣。林彪感到了周恩來的懷疑,決定不等天明馬上走。他同時決定不飛廣州,改採備用方案經外蒙古飛蘇聯。這條線在中國領空的飛行航程短,只要一個多小時。
林立果打電話告訴朋友們路程的改變,通知在山海關機場的“三叉戟”機長做好起飛的準備。他沒想到周恩來的查問源於姐姐,要豆豆準備“現在就走!”林豆豆又跑去警衛部隊報告,然後躲在那裡。
豆豆的失蹤使出逃更加緊迫。大約十一點五十分,林、葉、立果一行,匆忙乘車馳向山海關機場。林彪的衛士長跟着上了車,當車衝過警衛部隊駐紮的路口,部隊示意停車而不停時,他意識到林彪這是外逃。他想到要是他做了“叛徒”,老婆孩子就完了,於是大叫“停車”,隨即開門跳下車去。數聲槍響,有一發打中了他的手臂。他說是林立果打的,有人說是自傷,為的是保護自己。
警衛部隊的車跟在林彪車後緊追。半個多小時後,林彪的車在山海關機場的“三叉戟”機旁嘎然停下,後面追他的一輛吉普車離他只有二百公尺。葉群一下汽車就喊:“有人要害林副主席,我們要走了!”林立果拿着手槍,也喊着:“快!快!快!飛機快起動,飛機快起動!”飛機發動了,登機的梯子沒有到,一行人匆匆忙忙攀着一架小梯子爬進駕駛艙。
“三叉戟”於零點三十二分急促起飛,載着林家三口人,加上立果的朋友和林彪的座車司機。機組九個人里只有機長和三個機械師得以登機。機械師們剛來得及做飛機起飛的種種技術準備,正要加油時,林家人就趕到了。在葉群“快把油車開走!”的命令下,飛機起飛時未來得及加油,只有機存的十二噸半油。根據飛行高度、速度,這些油可供“三叉戟”飛兩到三小時。
兩小時後,飛機早已順利離開中國領土,來到外蒙古草原上空。因為大半時間都低空飛行以躲避雷達,耗油量大,機上的油只剩大約二點五噸了,油表警告燈已經亮了好一陣子,駕駛員不敢再飛下去,必須馬上降落。一九七一年九月十三日夜裡兩點三十分,林彪的專機在土質鬆軟的草原上迫降着陸時起火爆炸,機上九人全部罹難。(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