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西兰虽然没有白色圣诞,商业大街上的圣诞灯饰比起香港、新加坡等城市来说也显得很寒酸,但是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仍然有一种“过大节”的心情,主要体现在休假的时间特别长。小女在“平安夜”下午回到奥克兰,在这里休假两周。节前从国内来了几个朋友,众多亲戚也从新加坡、德国、南岛到这里汇聚一起,吃喝游乐,忙忙碌碌地把圣诞、新年两个大节都过了。这次回来度假,小女选择住到她舅舅家里,以便多陪陪 86 岁高寿的姥姥,除了在“爬梯”上,我们父女并没有多少时间交谈。返回惠灵顿前一天,父女俩终于有机会在自己家里坐在一起吃早餐,聊聊天。不觉间聊到了我们的那个“知青群”。我们那个群人数不多,只有 34 个成员,小女与其中几个原先在香港就认识的叔叔比较熟,有时碰上我们视频通话她也乐意与叔叔们说上几句。女儿听过香港那几位叔叔的近况,忽然问了一句:“老爸!你是不是特别痛恨下乡的那段日子?”女儿提出这个问题,我一点也不感到诧异。因为我们在香港生活的时候,我那几个关系最好的知青朋友全部是偷渡到香港的“赴港就业者”,我们几个家庭经常一起活动。我们交谈的话题少不了当年农场里的生活与想法,下一代们耳濡目染,对我们的感受多多少少有些了解。 关于下乡这段经历,我的确有过很多思考,我的回答是:“说不上痛恨,只是看作人生的一段经历。刚下乡的时候,确实有一种‘何必偏偏选中我’的不甘,不过很快我就学会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件事。譬如生在农村,长在农村的人们,过农耕生活是一种现实。我们虽然生在城市,由于时代的特色,违反个人意愿,受命运的播弄离开了城市,当了农民也是一种现实。关键在于我们是接受现实还是有改变命运的意图和可能性。” 有些朋友对于“上山下乡”的认知仅仅停留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至七十年代的那段时间。譬如法国的潘鸣啸写的《失落的一代》,副题是:中国的上山下乡运动。1968至1980 。其实那只是一个片段。要比较透彻地了解中国的知青史,杜鸿林的《风潮荡落(1955-1979) 中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史》,定宜莊的《中国知青史,初澜(1953-1968)》以及刘小萌的《中国知青史,大潮(1968-1980》,都是很好的参考读物。 “上山下乡”,尤其是在 1968 -1980 那个大潮中的知青群体人数最多,被影响,被波及的家庭也是为数众多,自然生出很多故事。由于中国 49 年以后一次又一次 的“运动”,每每对某些家庭产生涟漪般的影响,种种悲情的话题却往往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知青”这个话题至今还经常被人们所提起,我想有两个主要原因。一个原因是最近一次大规模的“上山下乡”距离现在还不算太远。由于“知青回城”之后,拜政策变化之所赐,这个群体之中有相当数量的人在政治、经济方面取得了一定的成就,还有一部分搭上了“恢复高考”的班车上了大学,经过读博、考研、当了学者或者当了官。这些学业有成的人之中,又有部分选择出国深造,然后回国效力或者留在国外为世界繁荣作贡献。媒体在介绍这些成功人士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强调他们的“知青”身份,他们中的一部分人也很享受这种凤毛麟角的暗喻。 另一方面是当今庙堂上,尤其是最高层圈子内,确实有一些往日的“知识青年”坐在议事厅里。对于他们曾经的“知青”身份,褒贬都有。褒扬者离不开说些“天降大任,不改初心”之类的话语。至于对“知青治国”深怀戒惧的人则担心他们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教育,不具备宏观的思考能力。我觉得,这就是为什么有关“知青”的话题得以延续的主要原因。 说到对“上山下乡”的思考,每个亲历者都会有自己的认识。对国内出版物有所关注的人大概不会忘记,七十年代至八十年代的“知青小说”,部分走的是“伤痕小说”的套路,如叶心的《蹉跎岁月》,竹林的《生活的路》,孔捷生的《大林莽》之类。其间也有写青春的激情和理想主义的作品,譬如梁晓声的《今夜有暴风雪》,张承志的《黑骏马》等等。当中自然还有一些具有反思性质的知青小说如陆天明的《桑那高地的太阳》以及郭小东的《中国知青部落》。后来,这类以对知青生活回忆、反思为主要内容的作品渐渐从书场淡出,代之而起的是文学艺术作品中商场、政坛上一些人物的“知青经历”或者二十年后、三十年后“旧地重游”之类的抒怀之作。对于那些“衣锦还乡式”的所谓知青怀旧作品我觉得最没意思,不过无可否认的是,那是一种确确实实存在的现象。我比较难于理解的是,有些朋友把“上山下乡”运动中,发生在知青身上的不公义、屈辱感、无助感、与命运作抗争的行动统统用一块大红布盖住,然后深情地讴歌那段经历是对性格的磨炼,是他们如今功成名就的奠基石。也许是我这条夏天的虫子无法了解他们冰蚕的思路,也可能他们都是幸运儿,从来不曾经历过那些磨难,也从来不知道有那样的事发生在他们的周遭。不过,我希望这些朋友独处静室的时候,想一想自己是否曾经发过“扎根农村一辈子”的宏愿,是否认同农村是个“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再想一想他们是否曾经对上学、招工、回城这些事有所期待?有的话,根源又在哪里? 我必须承认自己没有他们那种高境界,否则当年我不会拼死挣扎要逃离那种生活形态。至于把当年“上山下乡”运动称作为“上山下乡就是很浪漫的免费旅游”的人,若不是无知,就是别有用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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