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清洁工之死 2018年4月3日,是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那一天,有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清洁工突然倒下去,再也没有醒来。 一大早,这个68岁的马来男人,象往常一样穿上那套色彩抢眼的公司制服,来到这邻里公园扫树叶。来这里晨运的男男女女都认识他,跑步或散步经过时,都跟他打招呼。他总是露出爽朗的笑容,以马来传统手势恭敬地回问早安。事实上,他一头乌黑的浓发,结实健硕的身材,迈着轻松稳健的步伐在公园来回扫地的形象,曾引起不少人的羡慕:都说生命在于运动,你看他每天都来公园走上9个小时,难怪看上去才五十多岁哩!而且,我们政府也一向来提倡活跃乐龄------他真可算得上大家学习的榜样! 这几个月来天气持续干燥炎热,公园里的落叶多得有点让这马来男人吃不消。如果没有把指定的工作做完,恐怕管工来检查时会被责备。心里一急,身体就感觉一阵阵难受。但是, 一想到看病要到公司指定的政府综合诊疗所排上两三小时的队,才能看上医生,拿到病假单,他就忍住了。心想:撑一下,就过去了。那两个比我老的华人清洁工,不也做到了一年到头无病假吗? 不过今天的情形,似乎跟往常不大一样。他有点怕自己完不成,所以给负责另一头的华人老清洁工打了一个电话,请他忙完自己的事儿后来帮他。对方答应了,两人约好上午十点在小贩中心见面。马来男人吃了盘三块钱的椰浆饭后,回去继续扫地。中午12点,他照例骑脚车回到附近自己一房式的租赁组屋吃午饭。他老婆是马来西亚人,患有哮喘,靠他每月1100元薪水度日。他中午回家,一来可以照看妻子,二来可以省却外食的开销。毕竟,房租就要每月一百多元。要不是他周末放弃休息,每周工作7天,拿到额外津贴,把每月收入提高到近两千,恐怕连妻子的医药费都不够呢。 一点半时,下午的工作开始了。来帮忙的老头和他两人在那个巴士车站的空地上一前一后努力扫着树叶。头顶上湛蓝的天空没有一丝白云,大火球般的太阳把亮得发白的光毫不留情地逼向大地,一切都不得不在它的淫威下低下头来。路边的树叶纹丝不动。天地似乎被闷在一个烤热的高压锅里,直让人透不过气。知了的叫声异常响亮,大概它们也热得吃不消。想起以前,他们在公园茂密的林地里搭出一个简易的棚地,用来躲避毒辣的日头。后来,管工下令拆了。所以,现在他们只好咬咬牙撑下去。 扫着,扫着,突然,老头听到“嘭”的一声,回头一看,只见马来男人仰面倒在地上。他跑过去叫他,却怎么也叫不应。他的身上还穿着那套公司发给他的抢眼的绿色长袖上衣,洗得有点发白的亮橙色的工作裤,在白花花的阳光照耀下显得那么刺眼。 一个路人帮忙报了警,把他送去医院。警察对同事,管工和路人作了问话,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他的妻子没要求解剖他的尸体以鉴定死因。 他服务的这家法国大公司没有作任何赔偿。公司管理层向他的清洁工同事们募了些钱交给他家人。同事提出去他灵堂告别,公司回复说,一律等到下班后才可前往。 第二天,他就出殡了。 第三天,老头逢人便讲他这位马来同事的故事。来做晨运的人们陆续听说了此事,人们的反应不一。有的惊讶说:“人真是说不准啊。”有的开玩笑说:“哎呀,他人挺好的,这么快就走了?我还有话跟他说哩。”有的一边听老头讲,一边两脚并不停下,继续在原地跑啊跑的,生怕少了规定的运动量。毕竟,没有人应该为这个清洁工的死负责,也没有人想知道他的死因------虽然有人自作聪明地断定,一定是心脏病发作! 第四天,一个皮肤黝黑的印族男人来到了公园,代替了他。一切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 只要这里的树叶还有人来扫,当然一切照旧。 一眨眼一年过去了。那天早上,老头跟我说:“京莫死了快一年了。4月3日。”我点了点头。是啊,我和他一样,都记得。 走到一条僻静的小径上,我又习惯性地抬头看那只几天来一直在半空中结网的蜘蛛,突然发现它不在了。一低头,原来它正躺在路上,死了。我想:没有人会有兴趣知道它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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