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海的那几天里分别与亲戚,儿时的老同学及之前在上海教书时的学生去吃过几次饭,吃饭时随意闲聊,听他们说说各自在上海的生活近况,由此可以管窥上海普通市民生活情况之一斑。 最先是亲戚夫妻请吃饭。饭店离我住的小区不远,步行可达。饭店那一带我之前在上海教书时时常经过,那时那一片有点像农贸自由市场,路边有卖烤红薯烤玉米的,有卖素菜水果的,有卖关在四方形小铁框子里的大公鸡老母鸡的,有推着平板车卖盗版书籍盗版DVD的,有卖瑞士军刀的,早上还有妇女在家门口现包馄饨现卖的,一派繁忙热闹的乱哄哄市井景象。如今那景象已不复存在,马路清理得干干净净,空荡荡显得开阔了许多。华灯初上时分路边梧桐树树干上缠挂着的黄灯亮起,树枝上垂吊着的许多白色荧光灯的灯光如沙漏似地从上往下流动,那景象让人想起张灯结彩的过年时节情形,但亲戚说那里马路上现在常年亮灯如此。
亲戚夫妻都已过退休年龄,男的仍在工作挣钱,女的早已退休在家,每日去鲁迅公园跳大妈舞减肥。独生女是八零后,上海财大毕业后在东方电视台财经频道做了数年记者后辞职自费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拿了MBA学位,现又回到国内工作。那对夫妻,男的话少女的话多,说到他们2000年前后40万元买的房子如今暴涨二十五六倍,价格已在1000万元人民币以上,而他们除了那套房子自住之外,另外还有两套房,对生活状况的自满溢于言表。夫妻俩去年曾到温哥华旅游,美国日本韩国新加坡也都去过,之前不久女的又去台湾游玩,“台湾没啥好的,同上海比,上海好多了,不过台湾人素质还是蛮好的,讲礼貌”女的告诉我。说到他们女儿,女的说:小鬼去外国玩哦,动不动就坐商务舱,我说她是浪费。男的眼睛一瞪插话说:一个月挣一万美金,不坐商务舱做什么?我问他们女儿在干什么工作,女的说:啥人晓得?反正是在老外公司里。我对男的说:你们又不缺钱,你何苦还去工作呢?“呆在屋里头做啥?”男的说。少顷,那男的忽然对中美贸易摩擦发表评论说:川普脑子有毛病,还想制裁中国,中国要翻毛枪了(上海话‘翻脸’),给美国点面色看看,叫美国人没工作做,饭都没得吃。我听了差点想笑,我那亲戚除了股票之外一向对政经话题毫无兴趣的,不知如何忽然有此高见,后来在电视里看新闻,老有评论员点评说川普制裁中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想起之前亲戚的话,才知道那“高见”的来源。 与老同学的聚会是每次回去必有的程序。那些都是我儿时的玩伴,类似于发小。这次又多叫了两个中学同学,与我中学毕业后未再见过面,至今已逾四十年。与儿时玩伴们的聊天不知从何时起话题常常转到健康养生方面。那几人里有两个花了几千元买了会员卡每日去健身房锻炼身体。其中一人七八年前心脏出问题后搭了支架,之后痛感健康之重要,加强锻炼,减肥成功,他拍拍胸脯对大伙儿说:看到没有?有胸肌哦。又头头是道地告诉大伙儿有氧运动无氧运动的区别和功效。那两个新来的同学里一个是老板,问我是否记得从前班里一个姓蒋的同学,我说当然记得。他告诉我蒋同学已经过世了。说蒋同学原本为宝山区里的一个领导开车,那领导是他的朋友,他特地嘱咐领导多多关照蒋同学;蒋同学原本一直独身,后来与一个二婚带着孩子的老同学结婚,好日子刚刚开始,查出肺癌,不久就走掉了,言语之中不无遗憾。一个发小告诉我,有同学为养生会去做“换血”,说是花几万块钱,将血抽出,清除其中杂质后再输回去云云,我不懂医学又孤陋寡闻,第一次听说还有如此养生的。每个年龄层总有特定关心话题,健康养生锻炼似乎已成了我这个年龄层人们的关心重点。 此次回上海还见了两个原来的学生。一个在张江高科那里外企上班,现在已是财会部门的经理。她正怀孕三个月,年内将为人母。去年花五十多万元买了奔驰车,今年要张罗着换大房子,以便接公公婆婆同住帮助照顾将出生的孩子。她告诉我在上海没有老人帮助,小两口要想上班带孩子兼顾基本是不可能的任务。我说现在人太讲究,我那代人小时候都是父母边上班边带大的,我们那时兄弟姐妹还不止一个。她说时代不一样了,没有可比性。又告诉我在上海生了孩子花费很高,说我另外一个学生,夫妻俩月收入24000人民币,月月都是月光族。光孩子幼儿园园费一项每月就要六七千,房贷还款都是靠父母帮忙的云云。又说到她的一个表弟在美国读编剧,母亲不放心三天两头飞去美国照顾,不知花了多少钱。我说加拿大也有很多这样的小留学生,现在的留学生与从前考托福出去的留学生也是没有可比性的。此学生日本去过很多次,美国韩国新西兰等国也都去游玩过,她说虽然在上海生活工作都压力不小——比如她的公司不久前因为景气衰退一下就裁减了几十名技术人员,但她还是由衷喜欢上海,觉得上海生机勃勃充满活力,她说她生在上海长在上海有幸运感和幸福感。
另一位学生原是上海某民间日语教育机构的明星教师和代言人,大幅相片经常出现在招生广告或悬挂在学校所在建筑的外墙上,在上海小有名气,有不少小粉丝。但她半年前辞去了教师工作,去某家私企 做行政工作。她说教师做了十年了(她从学生时代起就开始在那里做兼职教师),觉得想换一种行业试试,也算是一种自我挑战。此学生有一十分漂亮可爱的小女孩,她告诉我当初怀孕四个月时,定期体检,医生告诉她小孩有可能患唐氏综合症,给她夫妇及家里老人们造成很大心理压力。后来她下决心冒流产风险做穿刺检查,所幸检查结果正常,这才有了现在漂亮可爱的小女孩。我说那之前何以会有那乌龙结论呢?她说也许与医闹多有关,现在国内医院一般会将保险系数加大,说得严重些,以免日后被追究责任,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在上海从机场回家时坐的出租,一路与出租司机聊天也留有印象。那司机来自安徽农村,今年五十岁。我问他之前好像都是崇明人在上海开出租的,现在不开了吗?他说现在基本都是外地人在开,偶有年纪大的上海人驾驶员,崇明人已经基本退出了。此司机年轻时在海南和青岛打过工,后来在上海嘉定开了七八年出租,最近改在市区开车。他夫妻两人在莘庄借了房子居住,老婆在家领孙子,他在外跑车,每日开十几小时,月收入七八千,好的时候能上万。他的两个儿子也都在上海打工,大儿子25岁,已婚,有个三岁小儿交给母亲(司机的老伴)领。大儿子在建筑公司开大吊车,月薪8500,老婆在工厂打工。小儿子20岁,单身,是机修工,月薪六千左右。还有个十四岁的小女儿在老家读书。此司机家里有11亩地,以每亩每年600元租给他人耕种。他前几年在老家翻盖了新屋,有12间房,卫生设备热水设备一应齐全,花费29万人民币。我问他租他地种的那些人收入如何,他说其实很好,因为每年国家都会有各种名目的农业补贴,金额可观。我说那你何苦跑出来吃苦打这份工呢?他说当初并不知道的,大家都一窝蜂向外跑,我听了暗自寻思大概与当初中国人趋之若鹜去国外是相同的心理。司机又告诉我日子最好过的是村书记乡书记,吃香的喝辣的,不费力气钱就来了。他说当初他生第三个女儿,要罚5万元,后来找村书记通融降到3万多,但他确信3万多里面的一半进了村书记的口袋。我说村书记不是投票选的吗?以后你也可以去选选看啊。他笑说自己哪里是那块料儿。这司机从来不曾去外地游玩过,连安徽省内的黄山也未去过。他说有什么好玩的,浪费时间嘛,再说也舍不得辛苦挣来的钱。他说他已经给老大盖好了房,接下来还要给老二准备房子。因为老二想在城里买房,所以现在还得好好挣钱。而女儿将来出嫁,房子是男方的事儿,所以他可以不必操心。此司机说话兴致高,滔滔不绝,给我印象虽然工作艰辛,倒也乐在其中。他最后告诉我之前有个乘客叫他老弟,一问却比他小好几岁,他对自己的精力和相对年轻的外貌仿佛颇觉自信和自豪。 在上海与不同年龄层来自不同行业人的闲聊给我留下的印象是:那里的人们对自己的生活是比较满意的,也就是所谓幸福指数还是比较高的。比起从前也明显显得比较自信了,虽然那自信里也稍稍含着盲目和无知的成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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