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的回忆 2
第二天早上,凭餐券在旅馆餐厅用过早餐,8点准时来到门厅,整装待发。 人都到齐了,就差翠茜。 等了好一会儿,翠茜急匆匆跑来,说去不成了。速记器出了故障。 所幸附近有家Office Depot之类的,折腾半天,弄好已是中午。 下午,好人分乘两辆出租车,“坏人”自己打的,奔赴港口。 港区不大,进去迎面一条远洋巨轮横泊在码头,船头写着几个大字:XX号。 众人攀舷梯鱼贯而上。 跟船长和大副见过面,大家在船上溜达了一会,熟悉环境,十点左右,翠茜招呼众人进入会议室,宣布听证会开始。 法官不在场,听证会依例由速记员主持。 首先介绍与会人士:各方律师、速记员、口译员。当翠茜介绍到南来客时,坐在南来客身边的白先生不动声色地说,“麻烦翻译说说资历。“ 动身前,南来客看过费城听证会议记录,惊出一身冷汗,直后悔接了这个活。 照理,无论口译员是哪一方聘请的,都是中立人士,就跟出租车司机一样,然而现实中,口译员遭受池鱼之殃的例子并不少见,特别是当对方是辩护方时。 更别说当对方律师会讲汉语。 当然,有时是口译员自身的问题。 费城听证会记录上写着: … 证人:上面那个地灵… 口译员:That something above there… 白先生:Interpreter, what something are you talking about? 口译员:(请问什么是地灵?) 证人:(地灵就是地灵,我们都这么叫的。) 口译员:Diling whatever…,they all call it diling. 白先生:What is that whatever? How can you interpret like that… 口译员:Sobbing [饮泣]... …
担任口译的是一位女译员,某州法庭翻译,音乐学院毕业。 白先生,中远洋的法律顾问,能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把女译员都说哭了,能给南来客好果子吃吗? 南来客报上资历。白先生又问:“先前的听证会议记录看过吗?” 到了这会儿,退无可退,南来客倔劲上来了。我译错你纠正没问题,大不了卷铺盖走人;你若没事找事,咱陪你玩。 “看过,“ 南来客不亢不卑地答道,”我知道你懂中文。我有备而来。“ 白先生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这是一桩保险公司理赔案。轮船失火,船货咖啡豆大部分烧毁,保险公司拒赔,理由是中远洋防火培训不到位,未能防患于未然、事发后处理不当。因此,听证主要围绕船员的防火意识、防火教育培训、以及发生火灾后的反应及采取的措施进行。 第一个进来作证的是船政委。 … 崔斯:你当时看到火了吗? 政委:看到有烟。 崔斯:有烟说明有火,对不对? 政委:烟是烟,火是火。
政委不是傻瓜,千方百计避免正面回答,架不住崔斯拐弯抹角,约莫一小时后,一个不留神还是进了崔斯的圈套,说了句有火就有烟,进而在崔斯的追问下不得不承认有烟就有火。 休息时,大家上甲板透气,白先生凑近南来客。 “不是我有意为难那个女译员,过后我还开车送她回家。她哪里是在翻译,凡是不懂的就something或whatever。你不一样。我注意到你一上船就到处查看,特别是标示。我喜欢这种认真的态度。“ “你会汉语,我哪敢掉以轻心啊。“ 南来客顿时感到一身轻松。 继续听证。 进来的第二个证人是大副。还是崔斯主问。 不知不觉到了中午饭点。白先生留在船上与船长政委共进午餐。其他那五个,船上管水不管饭,自个到外面找地儿吃去。 吃完午餐,休息片刻,五人回船再战。 下午从二副开始,接着是轮机长。 先领导后水手,每天数人。证人换了一个又一个,崔斯来来去去问的都是防火常识、培训内容、失火应急措施、喷淋系统、消防龙头、救生艇等,有些问题似乎完全不着边际,然而南来客心里明白,每个听起来不经意的问题都是一个圈套、一个陷阱,崔斯变着法要从证人口中套出自己所需要的直接及间接证词:防火培训不到位、反应及采取措施不当,或从证人前后不一致的证词中找出破绽。 会议室里在慢条斯理地问答。 门外,大副不时来要人,急不可待, ”外边在卸货呢。“ 白先生时而一个”反对“,时而问证人一两个问题,让证人说出对己方有利的证词。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斗。你来我往痛下杀手却看不见刀光剑影。 船货理赔涉及三家保险公司。 三个”好人“分别代表三家保险公司。 头两天听证,基本上都是崔斯主问。第三天Jason问了些问题。 荣一直默不作声,沉着脸做笔记。 直到第四天荣才开口问话。 荣一开口就不容别人插嘴了。 期间Jason问证人一个问题要确认什么,马上给荣堵回了回去。 ”我方也有权问呀,” Jason 嗫嚅道。 “前几天净你们问,现在轮到我了,” 荣不由分说。 荣颇为强势,说话言词凌厉,咄咄逼人,联盟中的另外两位”好人“都有点怵他。 “坏人”白先生可不吃这套,跟荣争辩起来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法律翻译要求用第一人称翻译。译员自身是不存在的,南来客频频在律师与证人之间转换角色,久而久之,不觉入戏-特别是扮演证人时。证人站起来,译员南来客也站起来;证人打手势,南来客也打手势;证人提高嗓门,南来客也提高嗓门;证人叹气,南来客也叹气。抑扬顿挫都出来了。 出色的演技看得翠茜和四个大律师目瞪口,继而失声大笑。休息时,Jason 笑着对南来客说, “还不知道你表演得这么精彩。用我们的行话说,你是个机枪手。应该按机枪手要价。” 只是机枪手也有犯疲的时候。 那天是船长作证,没完没了,无休止大同小异的问答不知怎么绕到一道算术题上了。 时间已是下午4时以后,连续作战两个钟头的南来客嘴干舌燥,忍耐到了极限,不得不对翠茜说, “翻译筋疲力尽。” 翠茜宣布“休庭”。 半小时后,南来客缓过劲来,重返会议室。 那天工作到晚上7点。 听证这种事,航海的哪里斗得过玩法律的。 只是航海的这边也有个玩法律的。 眼看着证人一个个绕着绕着都给绕进去了,白先生依旧老神在在。 第五天上午,作证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水手,事发当事人。 小伙子强调自己参加过多次消防培训演习,但是疏忽大意,酿成大祸,把责任揽下了。 替罪羊。 好人们忿忿不平,可是又像在意料之中。 听证基本告一段落。 下午是总结性发言。 荣没有出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