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veryman (《凡人》) 是美国作家菲利普·罗斯(Philip Roth)2006年出版的小说。在扬 · 马特尔(Yann Martel)的101 Letters to a Prime Minister (《给总理的101封信》)中知道这本书之后,我就搞到了一本,182页,不厚。
我对这本书感兴趣源于扬 · 马特尔的介绍,记得他说这是一本关于走向死亡的书。“走向死亡”像一把火照亮了我,或者更准确地说,像一点火星,重新点燃了我久已“心死”了的对小说等虚构性文学作品的兴趣。 然而对《凡人》一开始的阅读进展缓慢。叙述者(即男主人公)一开始就死了。小说从他下葬的时候展开,以男主人公的视角一一介绍了来为他送葬的亲友们。接着,倒叙展开叙述者的一生,童年的记忆,对父母的记忆,重点在他自己以及亲友的疾病、衰老及死亡。很显然,普通人的“老、病、死”是《凡人》关注的焦点。 读了没几页,我就停了下来,把书搁在了一旁。 不是因为罗斯的文字,如果是文字的问题,我不可能最终读完这本小说。事实上,罗斯的文字非常流畅,叙述也简洁明快,节奏掌握得也不错。也不是因为他叙述的角度,从死者的角度写,不会造成我阅读的反感或障碍。 那么,是我自己对“老病死”这类题材不感兴趣吗?男主人公不厌其烦地描述了自己经历的一次又一次大病、手术及其康复。由于英语在医学名词上大量使用外来语,某些医学术语偶尔会制造几个阅读的小障碍。但这也不是我暂停阅读的原因。 考虑在读《凡人》之前我主要在读英文诗歌,或许是我对于罗斯的独白式散文写法有点抗拒?又或者,阅读他人老病死的描述触动了我自己对死亡和衰老的焦虑?有趣的是,恰恰是对死亡、对走向死亡的老病死这类问题的关注,使我一开始对这本书产生兴趣的。 在读完全书之后回过头来看,我的结论是:是我自身的焦虑,特别是我对于将要读到的一次次生病、住院、开刀等经历的某种消极的预期及其防御性规避,让我暂时停止了阅读。 归根到底,面对陌生而不可控的人生体验,特别是面对不熟悉的老、不可预测的病和不能想象的死,谁能不焦虑? 《凡人》的叙述者在中年后屡屡犯病,多次开刀多次住院。通过他的视角,小说也从侧面描写了其他一些老年人的状况,其中包括叙述者富有且健康的哥哥。但是,总体而言,小说描写表现的那些老年人或者在身体上饱受病痛的折磨,或者在精神上苦不堪言,或者以上两种痛苦兼而有之。 在罗斯笔下,走向死亡的老年人在精神上的痛苦可谓“刻骨铭心”。疾病对人的一大打击是在精神上迫使一个老年人直面自己的脆弱和无助。帕斯卡尔说过:人只是会思考的芦苇。换句话说,尽管人有思考的能力,他还是和芦苇一样脆弱。然而人在青壮年时,身体通常较少问题,往往忘记了生命的脆弱本质。中老年之后,衰老和疾病渐渐成为人生的常态,人的脆弱本质日益水落石出。在意识到且见证到自己生命的脆弱与无助之际,谁能不受震动呢? 如果说生病的打击往往如俗谚所说的“病来如山倒”那样迅速、甚至突然的话,那么衰老对人的打击则要微妙得多。因为衰老是渐进的、缓慢的一个过程。所以人对衰老的认知往往是不足的。这个道理和“温水煮青蛙”是一样的。在衰老的温水里慢慢煮的人,何时才会意识到自己在一步步走向死亡呢? 于是,我们看到:《凡人》的叙述者是那样不厌其详地叙述自己生病、开刀治疗、住院、出院康复的经历,是那样不厌其烦地进出婚姻的围城(离了三次婚),是那样不断地与诸多女子发生性关系、婚外情……甚至在七十多岁的时候还企图约会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或许这正是衰老对他的微妙影响?在身体日渐衰老、性能力日渐消褪的温水里,男主人公通过对自身疾病的关注、对自身性能力的关注、对年轻女性肉体的关注,等等,来达成一种逃避;逃避自己对衰老的恐惧、对死亡的焦虑。他成功了吗? 人皆有一死。人总是会老的。这类说法只是陈词滥调。面对衰老、病痛和死亡,我们每个人都不免会恐惧、会焦虑、会感到脆弱无助。而罗斯的《凡人》就提供了一面非常清晰的镜子,让我们照到自己,帮助我们回答这样一个问题:在衰老、病痛的打击之下,在走向死亡的过程中,凡人如你我是否有希望找到直面人生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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