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家乡,去看望病中的母亲。 去医院的路上有一座石桥,南明桥,我每天要从这里经过两次,这是我儿时常去的地方。原来石制的桥墩已被加宽一倍,还是石的。桥下河水清澈,桥上的行人可以清楚地看到水草在河底优雅地摆动,白色水鸟在桥墩旁从容地寻食。我信了这里治理污染的宣传不是说说而已,因为就在几年前我从这里看到的是污浊的河水,闻到的是刺鼻的臭味。夕阳斜照在桥上,河岸成优美的园弧线倒映在河里。园弧后面那些高低错杂的现代化建筑的轮廓被余辉嵌了金边,也倒映在河里,在水中折断,连接,又折断,又连接... 太阳还没有下去,月亮已经从桥的另一边升了上来,像微缺的白盘挂在东山顶上。 桥上行人不多,桥端人行道旁的一个小女孩吸引了我。远远看,她穿着浅蓝色的校服一类的服装,背上背着双肩跨的书包蹲在桥的石栏杆旁,像一只安静的卡通画小猫。我走过去停在她的身旁。她穿着一双小巧的运动鞋,双腿并紧蹲在地上,双手环抱放在曲蹲着的膝盖上。她低着头,大半张脸埋在环抱着的手臂中,只能看见她的清秀的眉尖和额头。她那松散的马尾发束高耸在后脑上,清洁的脖子,干净的校服和鼓鼓的像是装满着书本的双肩书包,使人毫不怀疑这是一个在校的初中学生。她前面的地上有两行粉笔书写的大字“请帮助我4元钱,吃一顿饭和车费”。我立即想起了好多年以前,和女儿一次争吵后,她背上书包去了同学家。 我弯下腰,低声问:“小妹妹,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动静。 “有什么事,我可以帮助你的。” 没有动静。 “你看看,天都快黑了啊!” 还是没有动静。 虽然没有动静,我感觉得到她在屏住气,尽力保持同一姿势使自己像一樽石头。是高傲,是不屑,是赌气?不管怎样,没有反应的石头是难于让人去施予帮助的。我欠起身,离开了她。 走了十来步又回头过去。那小猫一样蹲着的模样使我又想起了女儿。 我走回去,站在她的前面,从钱包里拿出一张10元的钞票,小声对她说:“这里是10块钱,吃饭坐车都够了...”话未说完,她迅速地抬起头来,眼睛扫了一下钞票,伸出右手把钞票拉了过去,塞到上衣的领口中。没有对视我的目光,没有说一个字,立即又把大半张脸埋在环抱的手臂中。一系列的动作发生得那样突然,那样快,总共不到两秒钟。然而就在这瞬间我看清楚了她的脸。那张脸远不像她的眉尖和额头那样清秀。她的整张脸扁廋,眼球转得飞快,颧骨周围布着雀斑,眼角有疲惫的青紫色,年纪比一个中学生要大很多,估计至少有25岁。她的眼光很冷,嘴角毫无表情。但她有光润的额头和浓浓的眉毛,这使她埋头的姿势与她真实的脸貌判若两人。 我刚才捏着钞票的手还悬在空中,一切却又恢复到初始状态,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卡通猫还是那样地蹲着,像她身后的石栏杆一样拒绝对人世作出任何反应。 我又一次离开了她,不时回头张望。我期待她有了足够的饭钱和车费会站起来,离去。但她没有,静静地蹲在那里,如我最初所见,石头一般。 “又钓到一条鱼!” 一位白发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身后出现,笑哈哈地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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