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比艱難地說出了“離婚”兩個字後,Cathy反倒輕鬆了很多,仿佛一直堵塞的河流找到了新的出口,她如釋重負般長出了一口氣,像重新找回了自己一樣恢復了常態。Cathy坦然地看着家朋爵士,緩慢而又清晰地繼續說道:“我懷孕了,孩子是劉風的。我想,我已經沒有資格繼續做你的妻子。無論你做出什麼樣的決定,我都可以接受。對我而言,離婚應該是最好的選擇,這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你的家族和你個人的聲譽。” 家朋爵士的臉色變得慘白,他死死地盯着Cathy,憤怒和疑惑在他的眼睛裡交替閃現着。“為什麼?”,家朋爵士喃喃地說道,不等Cathy回答,他突然艱難地笑了笑:“今天似乎不是愚人節,你的玩笑開得是不是有點太早?”Cathy把額頭前的一絲亂發捋到耳後,平靜地說道:“我沒有開玩笑,我也不想解釋,你就當我是一個背叛了誓言的蕩婦吧。”家朋爵士倒退了兩步,呼吸變得急促。他感到一陣眩暈,不禁閉上了雙眼,胸部尚未完全癒合的傷口傳來的陣陣絞痛令他站立不穩,魁梧的身軀開始輕微搖晃起來。 見此情景,Cathy連忙站起身來,走到家朋爵士的身旁,扶住了他。家朋爵士大口喘息着,過了半響,他睜開了雙眼,用一隻手輕柔但是堅定地推開了Cathy扶着他胳膊的雙手,腳步蹣跚地離開了餐廳,只留下Cathy一人孤獨地站在碩大的餐桌旁。 不同於Cathy家的暗流涌動,陳浩家裡現在可以稱得上是波濤洶湧了。當陳浩告訴崔靜他決定獨自一人去卡城就任重案組組長一職時,崔靜的情緒莫名其妙地失控了。 崔靜用近乎嘶吼的聲音大聲喊道:“你還要不要這個家了?”絲毫沒有心理準備的陳浩驚訝地看着崔靜,不知該如何應答。崔靜繼續吼道:“你去吧!不用管我們娘倆的死活,反正你的心思也從來沒放在我們身上!”陳浩回過神來,冷靜地說道:“你這是怎麼了?沒來由地發什麼邪火?”崔靜冷冷地說道:“陳浩,大家都是聰明人,非要我把話挑明了嗎?”陳浩說道:“你最好把話說清楚了,我已經累了一天了,沒有精力去揣摩你的心思。”崔靜說道:“那好,我問你,你昨天躲在書房裡和誰聊天呢?”不等陳浩回答,崔靜又說道:“是不是馮佳欣?”陳浩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說道:“你在偷聽我們?”崔靜“哼”了一聲:“我可沒那麼下作,誰稀罕偷聽你們說情話。我知道,你一直對她念念不忘,平時我也就是睜隻眼閉隻眼,不和你計較。可是你也不能欺人太甚,當我是個擺設。那麼親熱地叫着她的名字,你以為我是聾子嗎?”聽了這話,陳浩回想起了當時的情景。 馮佳欣回到中國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來過加拿大。在每個星期的周末,陳浩都會和馮佳欣聯繫一次。大部分時間裡,兩人就像普通的好朋友一樣交流着各自身邊發生過的逸聞趣事。這一次,在公司里忙碌了一天的馮佳欣正泡在浴缸里,和陳浩用微信語音聊着天。陳浩把自己將要去卡城任職的事告訴了她,問她有什麼意見。正在馮佳欣思考着該如何回答這個本應由崔靜回答的問題時,不知從何處飛來的一隻蚊子叮在了她的額頭上。馮佳欣感到一陣輕微的刺痛,抬手向額頭摸去,那隻蚊子重又飛了起來,在她的眼前一閃而過。馮佳欣下意識地揮起握着手機的手驅趕蚊子,因為用力過猛,手機從她的手中滑脫出去,掉進了浴缸的水裡。馮佳欣情不自禁地驚呼了一聲。在陳浩那邊,他只聽到了馮佳欣的一聲驚叫,隨後便再無聲息。陳浩有些焦急地呼喊着馮佳欣的名字,音量不自覺地放大了。偏巧,崔靜正從陳浩的書房外走過,被她聽了個正着。 陳浩苦笑着說道:“當時是……”崔靜打斷了他的話:“你不用解釋,我不是三歲小孩兒,我有自己的分辨能力。當年佳欣回國後,看你那失魂落魄的樣子,為了安慰你,我才愛心泛濫地天天陪着你。也是我自己鬼迷心竅,稀里糊塗地就上了你的床。可是我心裡很清楚,我永遠不能替代佳欣在你心裡的位置,我也從來沒抱過這種奢望。我只是太天真,以為有了孩子之後,你會把心思收回來,放到我們身上,可是我錯了。”陳浩說道:“崔靜,你冷靜一下,我去卡城任職和佳欣無關。我只是需要一點空間和時間,可以認真地反思一下我自己身上的問題。”崔靜冷笑着說道:“你確實是有問題,而且問題還不小。你想要的空間和時間難道我沒給過你嗎?有用嗎?”陳浩說道:“你這麼說話就沒意思了,我們畢竟還是夫妻,如果你都對我沒信心,我自己怎麼可能對自己有信心?不要把我往外面推,好嗎?”崔靜慘然地一笑,一邊搖頭一邊說道:“你永遠都是這樣,總是把責任推到別人身上。這麼多年了,你只有這一點是一直都沒變過。算了,我已經累了,你走吧,愛上哪就上哪去,你去尋找你的空間和時間吧。”說完,崔靜轉身躺到了床上,被後背留給了陳浩。陳浩剛要說話,崔靜突然坐起身來,眼中含着淚水,抓起一個枕頭扔向他,吼道:“滾!你現在就滾!”陳浩躲過枕頭,惱火地走進衣帽間,拎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臥室,身後傳來崔靜嚎啕大哭的聲音。 陳浩原本想心平氣和地和崔靜交待好家裡的事後,第二天早晨再開車前往卡城就職。在他的內心深處,還是有一點不舍。他們的女兒只有13歲,剛剛進入青春期,正是讓父母頭疼的年紀。在時下這個充滿誘惑又漸呈亂象的社會裡,這個年紀的女孩最容易受到傷害。在被陳浩的局長扔進檔案櫃的卷宗里,有兩起就是華裔女孩受到中東籍男子性侵的案件調查報告,全部是陳浩親手經辦的。每當他看到受害女孩的照片時,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自己的女兒。然而,現在的這一絲絲牽掛也被崔靜的歇斯底里徹底切斷了,陳浩毫不猶豫地把行李箱扔進了凱迪拉克SUV的後備箱裡,開車衝出了車庫,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監獄裡的作息時間是早晨7點起床,然而在凌晨5點的時候,劉風就被隔壁和對面監房裡傳出的禱告聲所吵醒。這種禱告聲在劉風剛剛入獄時只是存在於有限的幾個監房裡,隨着時間的推移,加入禱告行列的監房越來越多。到最後,每天的凌晨5點一到,仿佛是一瞬間,整座監獄就被此起彼伏的禱告聲所籠罩。包括值班的獄警在內,沒人能躲過那聲浪的洗禮。 劉風的睡眠原本就不好,經常在半夜被各種噩夢驚醒,熬到凌晨3點多的時候才能勉強再次入睡。可是,沒等劉風睡熟,他就被起床號一樣的禱告聲從床上掀了起來。劉風惱火地坐起身,木然地看着監房外空蕩蕩的走廊,直到禱告聲在某一時刻戛然而止,他才重新躺回到床上,在渾渾噩噩中渡過了早飯時間。 值日犯人送來的早飯原封不動地被取走了,獄警敲動鐵柵欄門的聲音把劉風又一次從床上喚起。他走到門前,在獄警的示意下,把雙手從門上的小窗里伸出去。獄警給劉風戴上手銬,打開了鐵柵欄門,說道:“(英)有人來探視你。”劉風有些驚訝地問道:“(英)是誰?”獄警回答道:“(英)一位女士。” 自從劉風入獄以來,他就像是被這個世界遺忘的老鼠一樣躲在陰暗的角落裡,從未有人來探視過他。在最初的幾天裡,他的心裡還殘存着某種期望,隨着時間的推移,這一點點的期望逐漸變成了遙不可及的奢望。最後,劉風終於徹底死心,接受了這個現實,無論輝煌與落魄,他都是一個命中注定將會在寂寞中渡過人生每一個階段的孤獨者。曾經有過的愛人像曇花一樣,在不經意間燦爛地開放過,隨後轉瞬即逝,只留給劉風在不眠的黑夜裡那回眸一笑,那是這個世界上,他所唯一留戀的美麗。 當劉風得知有人來探視他之後,跳進他腦海里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我是不是睡着了,這一切都是在夢裡?”劉風像是夢遊一般,跟着獄警穿過長長的走廊和樓梯,來到了位於一樓的接見室。 接見室里只有一張桌子和兩把相對而放的椅子,全部被粗大的螺絲釘固定在地面上。在兩把椅子上方的天花板上各有一個攝像頭,監控着整個接見室。劉風走進接見室,看到了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的人,他用力眨了眨眼睛,確定自己是處於清醒狀態後,脫口而出道:“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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