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旦正门隔着邯郸路对面从前是校运动场。现在那里早已盖起了十几层楼高的教学楼,教学楼东面隔一条国年路是复旦图书馆。教学楼前后和图书馆前总是停满自行车,熙熙攘攘男男女女的大学生在那里进进出出很像忙忙碌碌钻出钻进蜂巢的蜜蜂。从前那里却很空旷,图书馆那里是一片农田,教学楼那里就是那个运动场。 那个运动场那时复旦家属习惯称之为工会大操场。推其原因大概因为操场东南角那里隔一条小路有个带花园的别墅式小洋房一度曾是复旦工会所在地,后来好像又改为经济研究所了。工会大操场周围有铁丝网围着,但那铁丝网被多处开了口,形同虚设。人们从国权路去复旦大学时总是习惯于从工会大操场斜穿过去,那路线相当于一个三角形的斜边,比国权路直走到邯郸路再直角转弯去校门口可以节省几步路。时间长了大操场里足球场边上的绿色草地上出现了一条黄土小路,印证了“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大操场里有个足球场,环绕足球场是四百米田径跑道。早上常有人在那里跑步。足球场横竖方向都有球门架,通常不挂网;偶尔挂网大约就是有校际足球比赛了。平时足球场上时有孩子玩耍或踢球,足球场地的草坪好像列宁的头发,只有球门外围一圈绿草茵茵,中间处处泥土外露。大操场跑道边上有个挺大的看台,台下有很多红砖垒起的柱子,许多块水泥板拼接铺设在那些红砖柱子上就成了那个大看台。有时有小孩子在那个台下红砖柱子间钻来钻去玩捉迷藏,但若不小心会踩到排泄物,既有风干了的,也有新鲜的,显见得有人把那里当做了公共厕所。 平日里空旷的大操场逢运动会时则变得热闹异常。复旦那时每年都有运动会,运动会时大看台上彩旗招展,操场上到处都是人。我们那时都会去看比赛。还记得当初比赛场上的几个风云人物。其中一个我们称之为“大光腚”。那个大光腚是跑长跑的,5000米和10000米。那人跑步具有欺骗性,他从第一圈起就张着嘴巴气喘吁吁,跑步姿势也很奇怪,跌跌冲冲摇摇晃晃,前脚好像总要绊到后脚,感觉下一秒钟就会一头扑倒在地,然而他却可以喘着大气一路跌跌冲冲到终点,最后还来一个200米冲刺,将第二名远远甩在身后。“大光腚”的另一个招人瞩目之处是他的白色大短裤,当他摇晃着奔跑时,裤裆中间也随着左右猛烈晃荡,许多人看了都笑。我们那群人开始称他为“大晃荡”,后来不知为什么叫他“大光腚”了。 还有两个风云人物是跑短跑和跳高的。跑短跑那个是个女留学生,法国来的。中文名字叫做皮尔干。那时候复旦留学生不多,皮尔干时常骑辆自行车在复旦校内外到处转悠,颇引人瞩目。她车上插个小牌子,上面写着“皮尔干”。皮尔干是复旦田径队的,跑一百米。运动会时女子百米决赛是皮尔干的独角戏,其他都是陪衬人。那些人都是长裤长衫,唯有皮尔干钉鞋短裤背心。发令枪一响,就见皮尔干白晃晃风驰电掣一马当先。那些长裤长衫甩在身后十几米。这种情形让复旦觉得很没面子,说堂堂复旦怎么也不能让一个外国女人独领风骚。后来再开运动会时就从市体校找来两个短跑选手,一左一右皮尔干夹在中间,结果皮尔干就成了第三名。 跳高的那个是北京人,工农兵学员,听人叫他名字是田力。那个田力人高马大皮白,说话卷舌,词语好像从嘴里打着滚儿翻出来的。田力据说是高干子弟,一看就自我感觉良好。他把之前复旦男子跳高记录一下提高了十多公分,能跳一米八十多。男子跳高比赛到了最后只剩下田力,他像旧苏联撑杆跳高名将布勃卡一样挑战自己的跳高记录。周围看他跳高的人挨人围成圈,后面的人往前挤,使圈子越变越小,田力环顾四周一手卡腰一手抬起做个让人后退的手势,裁判和教练什么的赶紧把人墙往后推。田力开始量步子,来来回回量七八次。皮尔干跑完百米来看田力,拿个相机蹲在跳高架后面垫子那里抢拍相片。田力总算量完步子要跳了,摆动手臂加速助跑,大步流星冲到跳高架前做出起跳的样子,然而没跳,只是一个假动作。众人“哄”一声叹息骚动。田力走回去又重复量步若干次,复杂程序持续半小时。然后再次摆动手臂助跑起跳,这次真的凌空一跃了,他跳俯卧式,身体和一条腿过去了,另一条腿扯后腿砸在横杆上。横杆一弯曲向上弹起然后随着田力一起落下去。围观群里又“哄”一声,随后四处散去。 若干年后有一期《人民中国》杂志里有篇文章报道田力和皮尔干结婚去了法国。皮尔干的名字变成了田皮尔干。还有相片。当初那个年代涉外婚姻阻力重重,其困难程度大概可比梁山伯与祝英台。田力和田皮尔干有情人终成眷属据说是中央高层特批的,也有传闻说邓颖超做了工作的。 工会大操场那里隔一条煤渣小路还有个家属食堂叫做“中灶”,中灶与工会相邻有铁门。复旦家属常去那里买饭菜馒头。到了下午临近开门时,铁门外就乱哄哄等了一群人,手里拿着打饭菜的搪瓷碗或锅子。到点时里面慢吞吞出来个半老太开门,外面人群一窝蜂冲进去排队。食堂里卖饭菜处的墙上挂着若干黑牌子,上面白粉笔写着当日的菜单和价钱。每日大同小异,常见的是炒青菜三分钱一客(一份的意思),猪肝炒内片一角七分钱一客,红烧狮子头一角一分钱一个,有时还有回锅肉也是一角七分钱一客。买饭菜馒头用饭票菜票,那时时有复旦宿舍外面的野孩子等在工会大操场中灶近处堵着宿舍里的孩子抢饭彩票。中灶隔壁有个二层楼的黄楼,八十年代时做了浴室,每次浴室开放时候,拿着肥皂毛巾排队的人从二楼浴室门口顺着楼梯旋转排到外面长长一溜。黄楼西面那里原来有个风雨操场,黑色油毛毡做成的,形状如农家常见到的半圆形暖棚。许多根下粗上细的长毛竹支撑着那起风雨操场,在那里曾经看过上海女排与复旦男排的比赛。复旦校门口内草坪上的毛泽东挥手雕像竣工之前一度也曾横躺在风雨操场里的泥地上。那个风雨操场七十年代时忘记什么时候了,有一次忽然无预警坍塌了,如同一摊废墟在那里趴了很久才清除掉。后来那里变成了复旦幼儿园。 现在上述工会大操场与之前所述复旦周围的河流田地等都已经烟消云散无影无踪了。岁月悠悠,当初大操场上的风云人物大光腚田力皮尔干推算起来应该都是六十开外的人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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