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地亚哥的雨 每年十一月末,我都会关掉家里的草地自动浇水系统,等待圣地亚哥的雨。 他常常如期而至。不用蒙蒙的细丝为他开道,脆生生的点滴说来就来。洗去枇杷叶上积满的轻尘,敲落棕榈树旁斜挂的干枝。长久干燥的路面,先是冒着气吞嚥琼浆,接着,带有轻泥细沙的黄水开始流淌,最后,清流激荡,沿着街边狂奔。这时候,雨会悄然退去,让习惯了的蓝天从远处赶来,看你的鞋踏上洗洁一新的路面,看万物被罩上一层深色的滤镜,看色彩斑斓的落英,躺在明镜般的行道旁。你觉得不够吗?没关系,几天,几小时,甚至几分钟后,他会又来一次。不善于雨中驾驶的人们,透过雨刮摆动的车窗传来笑意,久旱的斑鸠欢跳着在新成的水塘边沐羽,长年顽强地点缀着庭院道边,被誉为“圣地亚哥红”的三角梅,像添加了干材的火堆,在雨中熊熊然烧。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此时我感觉像过节。 有人说,“再多一点雨,圣地亚哥就是天堂了。” 真是那样吗?那又是谁曾经说过,像是普希金,上帝没有给人什么幸福,习惯就是他最大的礼物。我们习惯了这里的阳光,当然也就习惯了这里的雨。 我来自“天无三日晴”的家乡,知道阳光意味着什么。我忘不了那一来就是一周,甚至一月的绵绵阴雨。清晨打开门,迎接你的是一堵灰蒙蒙的雨丝筑成的墙。你打着雨伞穿了进去,感叹那墙是如此厚重。雨雾中的人们不愿言语,满街是“吧嗒,吧嗒”的固体碰撞液体的单调声音。细雨不带走地下的泥,调它成黄浆粘上你的鞋和裤腿。一天,又一天,人们用阴沉的脸对着阴沉的天,问它何时能洒下几丝阳光。我见过郁闷的男孩伏在窗前抱怨,说细雨像妈妈在耳边无穷无尽的唠叨,有停的时候没有? 阴雨难让人开心,阳光则不然。 开车吃了罚单,股票输了钱,你带着一脸的愁怨。打开门,你看到外面的世界,满眼阳光,清晰透亮的光离子,激发了令人舒适振奋的氨基酸,一下把你受压的心绪冲开,世界还是那样美好。我们爱阳光,爱那普照万物,滋生万物的阳光。 但是,世界不能没有雨。在这里,不同于我的家乡,我们有的是另一种雨。 圣地亚哥的雨像一个潇洒,任性的男子,心硬,但不做作,有情,但不拖泥带水。 他会半年不打照面,抛弃他亲吻过的山谷,平地,海洋,不知到什么地方去闲游。他说,我去年给你们留下了足够的水,在湖里,在地下。殊不知我们很多时候要去求助北加州,和科罗拉多河。在夏天和秋天,他甚至不送来一片乌云,告诉人们他思念这片土地。当然,人们也知道他的苦衷。圣地亚哥夏秋无雨,与她的地理位置有关。由于南美洲和太平洋对流层的相互作用,在夏秋季节,一个半永久性的高气压脊层在南加州的沿海形成,它成了太平洋风暴和低气压的屏障,断绝了雨水的来源。只有到了近冬时候,那个高气压的脊层渐渐破裂,低气压和湿空气窜进,带来了雨。 一旦来了,他变得那样贴心。大多数时候他是在夜间降临,还大地一个晴朗的白天,他知道人们要的是滋润土地的浆液,而不是阴霾中的沮丧和难堪。他喜欢一次就把土地㓎透,让深埋的树根也知道他的光临。他不爱朦朦胧胧,淅淅沥沥,那不是潇洒男子的风格,他愿与疾风相伴,一口气狂泻千顷。他带给人们的不是受过污染的浊水,而是令人羡慕的高质量饮品。我采集并测试过圣地亚哥的雨液样本,其清洁度令我惊讶。在圣地亚哥的北郡附近,雨水的TDS(溶解固体总量)值是25 ppm。作为比较,圣地亚哥自来水的TDS均值为350 ppm,名牌瓶装矿泉水的TDS为20 ppm。TDS值越低,水质越纯净。因此我猜想,他每次来时,是不是都想拿出最好的诚意,来弥补他过去几个月浪荡的劣迹。 圣地亚哥的雨,不管你是如何任性和放纵,人们记得你的款款深情。 四月,他会在夜间最后一次洒下催绿黄草的甘霖,那是不舍的吻涎还是临别的泪滴?他对这片土地说,我初冬再来。 (2018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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