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纽约时报作者的一篇游记,美国华裔二代女孩,不会讲中文,独自一人闯荡甘肃的记录,原文标题《彩虹山、兰州拉面和好心人:华裔旅人甘肃独行记》 作者:吉达·袁(JADA YUAN ) 2018年12月6日嘉峪关的吾麦尔牛肉面馆; 该市的美食夜市; 在莫高窟附近的鸣沙山骑骆驼。
PHOTOGRAPHS BY JADA YUAN/THE NEW YORK TIMES
她先开口说了一连串我听不懂的中文词,然后说了一个我听懂了的:“兰州?” “对!对!我也要去兰州,”我说,我对着这位看起来友好的40来岁的女子用力点着头,我们很快就发现我们都是独自旅行,都要飞往中国甘肃省的省会——那是中国内陆西北地区沿古代贸易路线丝绸之路上的一站,以及我们都不会讲对方的语言。 我是在北京机场注意到魏昭寒(音)的,当时她坐在我傍边,开始看中国流行音乐视频,没有戴耳机。这是我大概第六次来中国,但是第一次没有亲戚陪伴,我的亲戚们主要住在上海和北京,我一直怀念那些已经熟悉了的热闹气氛:大家同时说话,嗓门一个比一个大,候机厅的椅子摆上了馒头和水果,像野餐一样。 魏昭寒经营一家建筑公司,我跟她很快就有了好感。我们登机后,她跟坐在我旁边的人换了座位。“让我们做朋友吧,”她通过百度翻译应用(百度相当于中国的谷歌,谷歌在中国被屏蔽了)说,然后又宣布,到机场后,让我搭她的车去旅馆。 “你可以相信我是个好人!”她在百度应用上写道,然后笑了起来,当时时间已过了午夜,她的朋友正沿着一条黑漆漆的公路,把我们拉向兰州。在别的情况下,这可能是一部斯蒂芬·金(Stephen King)小说的中间部分。但她只是众多主动帮助我的人中的一个——他们在餐馆帮我点餐,像魏昭寒那样把我安全地送到旅馆。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我是华裔美国人;他们似乎只是看到了一个女子独自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看起来好像有点迷路。 位于群山之间的甘肃省有大片的壮丽沙漠,这里曾经是中国的“蛮荒西部”,是用来抵御游牧民族袭击的长城的最西端,这里还有著名的石窟,那是随着佛教的传播,在悬崖峭壁上挖出来的神龛。 甘肃入选了2018年的52个旅游目的地,是因为高铁开通后,人们更容易前往当地许多宝贵的旅游资源,其中包括张掖丹霞国家地质公园的彩虹斑纹山。 但容易是相对而言的,11月来甘肃并不容易。这里的气温在零度以下,这里的土地美丽、贫瘠,让人很难相信它能维持生命。这里几乎没有外国人;也几乎没有人说英语;我看不懂菜单和路标。(我只会说一些基本的家常话,比如“我已经吃了”;“不,真的,我再也吃不下了”) 爬上嘉峪关市附近的一个山坡后,寒冷干燥的空气(还有相当多的污染)让我的肺有一种灼烧的感觉。我登上了悬臂长城,之所以这么叫,是因为这段长城好像是用某种魔法牢牢地贴在黑山山脊上的。明朝的战术师们于1539年修建了这段长城,从其最高处往所有的方向看都是戈壁,其间点缀着光秃秃的山脉和绿洲,远处还有一座冒着烟的工厂。
站在这里很难不去赞叹强大的人类意志,包括我为看到这个景色而付出的那点。 在我和魏昭寒一起吃饭之后的下午,我坐了六个半小时的火车来到了嘉峪关,那是我在兰州市中心的火车站能找到的用时最短的车次,之前我已经了解到,高铁票都卖光了,而且高铁是从郊区的一个新火车站——兰州西站上车。 在火车上,一名乘警把我介绍给了来自嘉峪关一名姓乔的英语老师。她不仅在我们需要凌晨两点半下火车时把我叫醒,而且还让她的丈夫开车送我去旅馆。到旅馆后,她把我的房价砍到了两晚29美元(而不是我在网上预订的90美元)。我冲了个澡,穿着所有的冬天衣服钻进了被窝,因为我不知道怎么把取暖器打开。但我很高兴没有多花那60美元。 第二天早上,按照乔的建议,我沿着嘉峪关宽阔而相对空旷的街头,来到了一家名叫吾麦尔的餐馆品尝当地的特色食品:兰州拉面。当我无法与人交流我要点什么时,一个排队的男子替我买了一碗面,还教我如何把面取来,加上辣椒酱,然后坐在柜台边,把面条从热气腾腾的面汤里用嘴吸起来啧啧作响地吃下去。 乔还建议我以150元人民币(22美元)租一辆出租车,去看嘉峪关的三个长城景点。我们开车穿过城外的戈壁沙漠,来到一个土墩,它曾经是长城第一座烽火台,或者说这个西部防御的最西端。像这样的烽火台有54个,沿着长城发送烟雾信号,警示敌人的行动。 在景点的往返巴士上,我遇到来自四川的女游客魏宫(音),以及来自南京、会说英语的商人余立宏(音),他帮我和司机沟通。我们三个人并没有总是保持步调一致,但是当我们游览悬壁长城和最后的嘉峪关时,我们一直用微信保持联系,它实在太大,我只得第二天又去了一次才全部看完。 嘉峪关在2014年经历过一次大修。我来到这里的那个晚上,沙漠气温随着日落而急剧下降,整个地方只有我一个人,我走上石头坡道,它可以用来把马牵上瞭望台,也可以用来滚下原木,冲垮敌人。在出口处,我找到了等出租车的魏宫。在一家出售用当地石头制成的茶具的商店,店主邀请我们坐在柴炉旁边烤火,温暖冻僵的双手。 我本来没有计划去莫高窟,也就是经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证的千佛洞,后来魏宫邀请我和她一起去。在离开嘉峪关几个小时后,她就要连夜坐火车去那里,我可做不到。但这个念头,挥之不去。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介绍,那里有492个窟,都是手工在沙质悬崖上刻出来的,是世界上最大、使用时间最长的佛教艺术宝藏。它们位于嘉峪关以西4.5个小时车程的地方,一个名为敦煌的沙漠绿洲里,这个距离很诱人,我也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能再离它们这么近。 在余立宏的帮助下,我订了凌晨2点从嘉峪关出发的火车。我选择了豪华的软卧车厢,它有舒适的床和可以关上的门。在美美地睡了四个小时,为了等开门又坐出租车兜风几个小时后,我走进了第一个莫高窟洞穴,去看1400多年历史的唐朝佛像。 没有向导就无法进入洞窟。经过一番询问,我找到了一个英语团,加上我一共三个人。 洞窟的天花板上画满了几百个小佛像,表明佛法无边,它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366年,当时一位名叫乐尊的僧人在沙漠中散步,看到一千尊佛像沐浴在金光之中的幻象,于是有了灵感,在砂岩上凿出石窟。 几个世纪以来,虔诚的信众会开凿新窟,并在其中雕出巨大的佛像,直到丝绸之路衰落,人们不再到来。洞窟一直原封不动(除了一些盗贼),只是在上个世纪才重新开放,人们在这里发现了大量11世纪的佛教文献。 莫高窟的核心是一座五层宝塔式结构。我进去时,一群人正走出来,光线很暗,什么也看不清。前方有什么庞然大物。那是一只脚吗?我抬头看到一尊98英尺(合29.8米)高的佛像。 中国和世界上的其他地方还有更大的佛像,但可能不会有这种亲密感——站在一个与佛像大小基本相同的建筑物里,迫使你仰起脖子看着他,令你始终处于一个乞求者的位置。决心和信仰使人类把这个巨大的雕像变成了现实,这种壮举令人无所适从,不知所措。我经常想起那座佛像,我得站多近才能看到他,以及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何其微小。 在中国的最后一天,晚上9点我得飞往日本,我突发奇想,计划在张掖丹霞地貌国家公园,也就是彩虹山上度过一个早晨,然后坐三小时的子弹头列车前往兰州西站,接着再乘坐40分钟的火车从那里前往兰州机场。但这一路需要精准规划。 首先,我在石窟遇到的东行同伴连少勇(音)为我和售票员达成了协议。由于去张掖的最后一段行程已经售罄,所以我只获得了部分行程的车票。解决方案:现金支付差额,工作人员会在半夜叫醒我,把我移到空位上——因为我的床位已经售出。 接下来出场的是宋旭(音),他跟我同卧铺,也是一位英语很好的商人。他从我最后可能到达机场的时间开始倒推,为我规划行程。一位名叫刘浩成(音)的大学生,以及一个坐在附近的生意人,也加入了我们。我们占用了一家三口的下铺,当刘浩成把我的行动翻译成中文说给他们听的时候,他们不无疑惑。“你一个人?“那位母亲问;我点点头。“很勇敢。” 我们四个查看网站,用中文和英文打电话,在短短两个小时内敲定了一项计划。当火车在凌晨2点进站时,一位名叫陶宏兵(音)的司机会来接我,帮我买好回兰州机场的票,为我找间便宜的钟点房短暂休息一会,他早上7点来接我,以便在日出之前把我送到地质公园,然后返回张掖火车站,乘坐子弹头火车前往兰州,那里是我这环环相扣的日程安排的中心点。 陶宏兵在天还黑的时候就来接我,我们朝公园开去,一路经过清晨运送货物的卡车,还有成群骑车去学校的孩子。私家车不能进入公园,所以我登上了当天第一辆随上随下的公共汽车,这辆车载着所有的警卫和公园工作人员,他们戴着皮毛帽子、穿着冬季外套,去到他们的工作岗位。温度计显示气温是零下7摄氏度。 在红砖路上短暂行驶后,我们到达了路线上四个风景优美的观景平台中的第二个,一位警卫喊了一句,我猜测是“下车!”的意思。和其他两个游客一起,我沿着木制步道飞快地向上跑,刚刚好得以看见了朝阳掠过成海的红色山丘、山谷、石柱和好似人形的砂岩层,这些景象可以与我在美国西南部看到的任何东西相媲美。然后,当阳光沐浴大地之时,黄色、绿色、白色和褐红色的条纹开始出现。那是矿藏在数千万年的地壳运动中产生的组织形态。 从计划委员会发来的微信消息开始涌入,他们想知道一切进行的怎么样了,余立宏和两位姓魏的朋友、皇后区的叔叔阿姨和堂兄也发来消息,他们正好在感恩节造访上海,但我无法见到他们。其他的游客已经走了,我独自一人在冰冷的山顶上,与将近一年前离开的那个生活远隔万里,看着眼前仿佛来自火星的景色,我感到怡然自得。 张掖丹霞地质公园的彩虹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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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da Yuan是“全球最值得去的52个地方”旅行专栏作者。她在《纽约》杂志及其网站工作十多年,担任特约编辑和文化作者。她的报道见诸Cosmopolitan、Vogue、Elle、Glamour和Bloomberg Businessweek。欢迎在Twitter上关注她 @jadabird。 翻译:纽约时报中文网 点击查看本文英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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