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學畫的機緣，我和中國超寫實主義領軍人物冷軍有了兩次遇見，第一次還是在去年的這個時候，在畫室驚喜地偶遇了他。

4/18日晚，下班後開車到了新澤西北部的韋恩鎮附近住下，準備第二天一早去觀摩冷軍在威廉帕特森大學的現場寫生。這次冷軍寫生觀摩會由威廉帕特森大學和三彩藝術學院共同協辦，因名額限制，報名早幾天便已爆滿，與會的甚至有幾小時車程以外慕名而來的藝術家。冷軍空降新州，給美東藝術圈子帶來不小的震動。

4/19，趕上乍暖還寒的悱惻天氣，陰冷風大，還偏又下起冰涼的雨，穿着厚外套的我仍然瑟瑟地發抖，老天爺，說好的春天呢？寫生演示結束後在大樓外面我對冷軍說：”冷老師您運氣真好，您一來，天立馬就冷了！” 冷軍一愣，問我為啥呢，我說我是故意反着說的，然後我們一起哈哈一樂。冷軍就是這麼一個看似毫無架子的人。

早上九點過，我預先到達了位於威廉帕特森大學藝術大樓二層的畫室，而冷軍早已抵達，在畫室里做準備工作，畫板、顏料、洗筆筒、調色油、畫筆、畫刀、擦筆紙等都已經準備停當，靜默地擺放在與畫架連在一起的斑駁的長凳上。這就是他現場作畫的work bench。他的長方形調色板的三面擠好了各種顏色，暖色調擺在左側一溜，白色放在左上角，冷色調在正上方、再往右過渡到紫色、紅色，而調色板右側一溜則擺放了這幅寫生需要用到的顏色，比如接近的膚色和衣服顏色。整個調色板斑斕多彩，色階變化和諧有序。不知這塊調色板曾用在了多少幅大師的畫作上？或可預見在遙遠的將來，這塊帶着大師溫度的調色板會進駐某個藝術博物館，在展燈下熠熠生輝，和莫奈的調色板的命運一樣。

記得去年第一次見到冷軍時，第一印象覺得他就像一名中學老師，低調、溫和，大大出乎我的意料，與他說話，仿佛與鄰里聊天一般隨意、自然。可是，在畫室里，他就是一個神，一個可以將所有觀摩他寫生的人輕而易舉征服的畫神。還記得他那幅驚艷地球藝術圈的綠毛衣女孩半身像麼？至今仍然無法想象他是如何畫到了那個精微的程度。相信有極少數人從娘胎里出來就自帶超強藝術基因，冷軍在繪畫上的成就，除了得益於他無比堅實的基本功、非凡的毅力加上常年不綴的嘗試和努力，他的天賦也一定比常人高出許多。這個天賦體現在敏銳的感知力、洞察力，超凡的表現力，還有追求完美藝術的澎湃激情和噴涌的靈感。

當天的模特是個叫奧拉的美麗聰慧的二年級大學生，版畫專業，七年前從烏克蘭來美求學。她曾為雜誌做過模特，雖沒當過繪畫模特，卻表現得十分敬業，同個姿勢可以一動不動地保持至少半小時，直到冷軍示意她休息片刻。冷軍在指導她擺姿勢的時候，只需用雙手左比右劃一會兒，她就立刻意會並擺好他想要的姿勢，簡直冰雪聰明。休息的間歇里她告訴我說有此機會為大師做模特是莫大的榮幸，再辛苦都在所不辭。

觀看冷軍寫生的過程，感覺好比盤古時混沌的宇宙，由最初不經意的碰撞、裂變、再漸漸生成了深邃迷人的銀河系。他的畫，的確如他自己所言，是”長”出來的。猶如一個母腹里眉眼手足皆無的胚胎，日漸出型，再到瓜熟蒂落。這是一個神奇的演進過程。周圍觀摩的人里不乏專業畫家，所有人都深深地被他的一舉一動所吸引，屏住氣息、看着他的畫筆刷刷地在畫板上一筆不多一筆不少地抹擦着、疊加着、刻畫着。也就是個18″x24″大小的畫板，他最常用的卻是一支半寸長的扇形筆刷，用邊沿的尖角部分畫細節、線條，平着畫大面、罩染，看着好不痛快！寫生從早上十點半開始，到下午將近五點，除去午餐時間和短暫的五六次間歇，冷軍一共畫了大概四個多小時, 最後收筆時已經達到了一般成熟畫家可能需要兩三天甚至更多時間才能達到的細緻、準確程度，而且畫面極其生動，模特的樣貌、氣質躍然畫布上。湊近來看，無論是冷暖色調變化還是筆觸都處處透着大師級的力道和思考。

於我，這是一個不平凡的日子，咫尺之內觀摩大師作畫幾個小時，恍若夢裡。三個月前在大都會博物館看米開朗基羅的素描，心情也是如此這般的跌宕起伏。我還問冷軍如何在深度近視的狀態下看清寫生對象的，對此他也表示有些無奈，說作畫過程里需要時不時變換兩幅深淺配置不同的眼鏡，為了可以遠觀、也可以近視。我問的原因也是由於自己高度近視，看模特時像霧裡看花，但冷軍說, 模糊的影像其實也有幫助，在最初鋪設明暗色調找關係時反倒有助益。

當天還來了一批本校的學生和老師觀摩冷軍現場作畫。在寫生結束時，冷軍和學校藝術系的系主任都發言盛讚這個難得的中西藝術家在一起學習交流的機會，並期待將來可以舉辦更多類似的活動。冷軍說，東方的傳統繪畫和西方的繪畫藝術相互交融，也許會磨合而產生一些更加完美的藝術表現形式。

雖然只見過冷軍兩次，但可以感覺到他是個較純粹的藝術家。在現代繪畫形式紛雜多樣，不斷出新、卻又良莠不齊、甚至不乏刻意標新立異的藝術風潮里，他始終篤定地立足於寫實主義繪畫，並不斷尋求自我突破、一路披荊斬棘地攀登在通往超寫實主義巔峰的崎嶇小道之上，為大眾展示他站在藝術高地之上所看到的絢麗景象，並最終可能為人類繪畫史留下一筆彌足珍貴的財富。

我想，如果中國畫家們有更多的走出國門的自由，相信不止一個冷軍，會有更多的優秀畫家們在與西方藝術直接碰撞的過程中產生靈感並找尋到新穎而富於生命力的藝術形式。

四個小時半的演示結束時的肖像：

（註：此文寫於2018年四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