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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灯区情人(十)
   

红灯区情人

 

    李公尚

   

    我按照吕萍花两年前留给我的地址,到纽约皇后区的法拉盛去找她。法拉盛是纽约最大的华人聚居区。以缅街(Main Street)和罗斯福大道为中心,方圆十几英里范围的华人自成社会。这里满目中文招牌,到处华语口音。路边华人超市、餐馆、诊所、杂货店,栉次鳞比,街上华域风情、习俗、气味、嘈杂声,身触皆及。走在街上,你不会觉得这里是美国。在这一片繁华杂乱之中,包蕴着各种服务。大量的亚裔女大学生、非法移民,就聚集在这里从事卖淫、造假、赌博、贩毒等活动。这里是犯罪的绝好庇护地。

    在七十三大街路旁的一幢六层旧公寓楼里,我找到了吕萍花的“常住地址”。我按响门铃,等了半天,楼里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浓妆艳抹,踏着拖鞋,打着哈欠前来应门:“哪儿的?找谁?”她面无表情,疑惑地打量着我,不耐烦地说:“这么早!还都没起呢。”一口我常听到的东北口音。

    我看了看表,是上午十一点多,我忘记了吕萍花每天的生活,应该是从下午两三点钟开始。我只好硬着头皮问:“吕萍花住这儿吧?”“吕……吕什么,不知道有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她冷漠地说:“这里住的人都不用真名,互相都不知道名字。”“大约四十岁,福建人,住在这里有四年多了。”我说。

    “是不是那谁,那个,阿花姐啊?”她往楼上一指:“她住里面三楼。”说着,带我穿过黑暗狭窄的楼道,走到后面的楼梯:“往上走,上面三楼,往右第三个门,看是不是你要找的人。如果不是,你自己出去时,把大门带上。”整幢楼都还在安静的沉睡中没有醒来。我顺着她指的方向,轻轻地上楼。每层楼的楼道和房间都被重新间隔过,空间很窄,门挨着门,让我想起了“蜂巢”这个前不久我刚学会的中文词汇。听说在法拉盛这一带居住的中国人,很多都住这样的格局。

    敲了半天才出来应门的,果然是吕萍花。她见到我一愣,然后大惊小怪的喊道:“啊!是你,你是那个,那个那个谁,看我这记性,上次那个,华盛顿的那个律师。”她笑着说:“来得正好!想不到你还记得我啊!”此时,安静的楼道有了响动,旁边几个房间的门,悄悄打开,人们从门缝里向外窥视,远处的一个房间里的人索性打开房门,向外吐了一口痰,借机看上几眼,又赶紧关上。

    吕萍花住的房间大约七八平米,靠墙两侧分别摆放了两张单人小床,床中间夹一张小桌,桌下放两个凳子,占去了大部分空间。做饭的电炉炊具和吃饭的用品餐具,堆在一个角落的地上,旁边是比火车车厢里的洗手间大不了多少的盥洗室,向外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吕萍花高兴地说:“两年多了,你还真来了,你还真来了!我还正愁找不到人呢!”说着,把床上刚睡过的被子朝里一掀,说:“坐这里,看我这里,有点乱——我女儿出事了,你去把她保出来,让她在里面少受点罪。”

    我告诉她:“我正是为了吕雯的事来的。我已经和她见过面,她在里面的状况不太好。我想帮助她,但需要你的合作。”吕萍花听了说:“不就是为了那个孩子吗?让她签个认罪协议方出来就行。不小心把孩子烫伤了,这属于家务事,罚两千块就行了,等于陪别人白睡一星期没给钱。有个记录也无所谓,美国谁没个犯罪纪录?总比待在里面受罪强。出来了,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她是唐人街这一带十几家发廊、按摩店的会计,负责做帐,是个正经工作,再不出来,人家就要换别人了。”

    我开门见山地问:“那孩子是她的儿子吗?她为什么使用别人的名字?吕雯和老栓是什么关系?”我直视着吕萍花首鼠两端的眼睛,说:“你必须回答我的问题,否则,没人能够帮助她。”

    吕萍花听了低头不语。我说:“为了吕雯的案子,我也去和老栓见过面,你知道,他被判了终身监禁,我不希望吕雯受到他的连累。”“我女儿和老栓根本就不认识。”吕萍花脱口而出:“那孩子不是我女儿和老栓生的,是老栓和另一个女人的。”吕萍花犹豫不决地说:“只是,我怕说出来,我女儿的身份……她现在用那女人的名字,有了工卡,可以在美国工作。”

    我说:“身份问题是隐瞒不了的,既然她用的名字是另外一个人的,一旦被查出来,就会多加一个罪名。你现在说明白,我可能还有机会想办法帮你缓和,在达成认罪协议时,尽量忽略有些问题。”

    吕萍花犹豫了半天,有气无力地说:“那孩子是两年前老栓和另外一个女人生的。其实,那孩子也不是老栓的,是那个女人怀上了别的男人的孩子,才找到老栓的。老栓清楚这些,并不在意。那个女人原来是个大学生,长得很漂亮,找了个正经人家,人家有身份。后来人家发现她曾干过我们这行,那她赶了出来……”

   我的脑子“轰”的一下四分五裂开来,心里五味杂陈地翻江倒海,眼前金星四迸,胃里的酸水涌进嘴里,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床上。吕萍花惊讶地问:“你,你怎么了?没事吧!”她惊恐地瞪着我,没有化妆的面孔在我面前一阵清晰一阵模糊。半天,我才镇定下来,无力地问:“老栓的那个女人,叫什么?是不是叫江霞?现在她在哪?”

    吕萍花说:“是这个名字,我女儿使用的就是她的名字。她和老栓曾经住在我隔壁那间两房相通的大房子里,带厨房和大卫生间。”吕萍花给我倒了一杯开水,往杯子里舀了一勺蜂蜜,搅拌均端到我的面前,说:“我不舒服的时候,就喝这个,很管用……”

    吕萍花向我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两年前,老栓带着挺了个大肚子的江霞,住进了这个公寓。这个公寓是由几个中国人合伙买下来的,租给我们这样一些没有身份的人住。老栓有出资,所以江霞住在这里不用交房租。虽然老栓和江霞住在一起,但大家都知道江霞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老栓的,有人问起老栓,老栓乐呵呵地不在乎,处处无微不至地照顾江霞。有时老栓不得不出去东躲西藏,但仍常常常深更半夜回来给江霞送礼物和营养品。孩子生下来时,老栓对所有的人说,他就是孩子的亲生父亲。

    江霞因为在美国生了孩子,就有了可以在美国合法居留的身份,办了工卡。等孩子大一些,她就在家里的电脑上给一些华人的店铺记帐,当会计。后来还考了会计师资格,帮别人报税。老栓仍然东藏西躲,风声不紧时,就回来住上一段时间。有时常看到他把那孩子扛在肩上,出去逛街。听说他给江霞和那孩子存了不少钱。

    管我们这一带的有两个警察,一个白人,一个黑人,经常装成嫖客,拿着我们发的按摩小广告来我们这里钓鱼执法。他们以为我们不认识他们,其实我们都知道他俩,就躲着他们。有时我们不小心被他们抓到了,他们从我们身上搜不到钱,就把我们送到警察局去关几天,然后释放。时间长了,他们觉得总这样抓来放去得没意思,以后再抓到我们,就让我们为他们提供性服务。美国人有两点最没有人性:一是在对待性上,禽兽不如,野蛮无耻,由着性子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二是在对待钱上,毫无人性可言,为了一分钱,翻脸不认人,比虎狼还凶狠。他们有时向我们要钱要不到,就不把我们当人看待,一定由着性子在我们身上折腾个心满意足,才觉得够本。

    半年前,他们又花装成嫖客,到我们这里来钓鱼执法,他们见到了正在一楼走廊里带着孩子玩儿的江霞,就调戏她,让江霞为他们提供性服务。江霞没理他们,抱起孩子就往后面的楼上跑。他俩追到了三楼,亮明警察身份,说江霞试图招引嫖客,威胁要逮捕江霞。江霞争辩说没有,一名警察上前抢过江霞怀里的孩子,举在空中,说再争辩对孩子不利。江霞冲到那名警察面前去抢孩子,被另一名警察飞起一脚踢在了胸口上,被踢下了楼梯,当场就摔昏了过去。这事就发生在我住的房间外面,我在门后通过门镜看得清清楚楚。当时那两名警察也吓慌了,赶紧敲开我的门,把他们手中的孩子给我,让我暂时看管。对我说江霞卖淫,在被捕时企图逃跑,滚下来了楼梯。我出来朝楼下看了一眼,因为楼梯陡,江霞从三楼滚到了一楼,躺在地板上,摔得血肉模糊。后来,警察叫来的救护车,把江霞送到了医院,但是没有抢救过来。两天后警方指控江霞找嫖卖淫,逃避抓捕,并企图袭击警察。

    老栓当时在加州,两周后听说发生了这事,发疯似地赶回来,江霞的遗体已作为无人认领的尸体被警方火化处理了。 老栓痛苦得死去活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个星期都没有出门。几天后,他把孩子的出生证和一大笔钱交给我,托我暂时帮他代看孩子,等有合适的人回中国,把孩子带回中国老家交给他父母。后来他就离开了这里,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一个月后,那名常到我们这里来钓鱼执法的白人警察,被人割断了脖子,死在了唐人街。据媒体报道,当时那名警察因为江霞的事还在接受警察局内部调查,停职在家,身上没有武器,晚上外出时被人杀害。又过了一个月,那名常来我们这里钓鱼执法的黑人警察被人砍成重伤,当时那名警察被停职接受调查,武器被收走,但对袭击有所防备,随身携带了一把电击枪。搏斗时袭击者往他的脸上、眼睛里和身上泼洒了大量强性硫酸。他用电击枪击倒了袭击者。袭击者就是老栓,他被电击枪击倒后,爬起身并没有逃走,而是等警察前来把他逮捕。警察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铐走时,他微笑着高傲地抬着头。

    后来我女儿吕雯大学毕业后因为没有合法身份,找不到工作,我就想到了利用那个孩子。江霞死了,移民局并不知道,我就让我女儿利用孩子的出生证,继续申请孩子的抚养补助费,然后又用江霞的名字继续申领工卡,以合法身份,在唐人街找到了工作。

    那孩子是一个非常聪明可爱的男孩儿,皮肤细腻白净,眼睛鼻子都像他妈。平时都是我照看。但晚上我要做生意,有时就交给吕雯照看。吕雯不愿和我住在一起,对孩子也没有耐心。那天晚上我把孩子送到她住的地方,嘱咐她给孩子洗澡。当时她就不太乐意,嘟嘟囔囔地抱怨了很久。

    我走后她把孩子放到一边就不管了。后来她给孩子洗澡,把他的衣服脱了放进浴缸,自己又去玩手机。孩子在浴缸里自己玩儿,无意识地打开了热水龙头,热水浇下来把孩子烫得哇哇大哭,她也没有在意,后来发现时,孩子已经烫昏过去了……

    (未完,待续。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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