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春季，我插队的水宽公社中学一位教语文的女老师生孩子，把我抽调去代她的课。因为喜欢打球，所以很快与体育老师徐昌荣混熟了。

徐老师当时三十出头，身高1米75左右，大块头，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样子，不像体育老师，倒像是教文化课的老师。与其他很多老师一样，他家就在附近，但周末他很少回家，说回去没有意思。我当时年轻不理解，现在看来，他可能与老婆的感情不好，才不肯回家。

我每天早晨起来跑步锻炼，总能见到比我起得更早的徐老师和他的田径队队员。我早晨一般慢跑1500 到2000米，而他的队员都起码跑3000以上。那些孩子看上去很瘦小，但很能吃苦，早晨跑了，下午还要跑更远。

徐老师平常沉默寡言，说话不多。后来因为天天早晨见，慢慢与他熟了，发现他还是很愿意聊的。

有一天，我与他聊起他的队员来。他说队员都说农村孩子，个头矮小，爆发力不强，短跑成绩不好。但很能吃苦，耐力好。所以，他把重点放在长跑项目上。他指着一个小个子队员说：他是E同学，是跑得最好的队员，曾经在县里拿过两次一万米第二名。我说“那很好了”。他说，这孩子的缺点就是冲刺不行，每次都能领先大部分赛程，但最后一圈却总被芷江二中的石运军超过。

石运军我知道，他哥哥石运龙比我高一年级，曾经也是学校的长跑冠军。弟弟比我低两级，是他那个年級的长跑冠军。

石运军一米七三，七四，瘦长的身材，修长的腿，天生的长跑身材，途中跑步幅大，最后冲刺具有爆发力。而E同学只有一米六五左右，腿不长，途中跑只能靠加快频率来保持速度。体力很好，但爆发力欠佳，最后冲刺没法保持领先。

据徐老师介绍，石云军的耐力远不如E同学，所以采用跟跑战术，让E同学领跑，他像牛皮糖一样跟着。到了最后一圈，再发力冲刺。到达终点时，石云军每次都累得要瘫倒，E同学却很轻松还有劲。但石云军赢了，E同学再有劲已经没有意义。徐老师为此很头疼，但一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破解这个难题。

文革读书期间上课不讲东西，没有家庭作业，我有大把的时间，于是经常去学校图书馆看杂志。虽然图书馆当年不开放，但管理图书馆的尹世积老先生却总是偷偷地放我进去，条件就是不能出声。于是我就在里面一看几小时。

所谓的图书馆其实就是一间半个篮球场那么大的房间，里面一排排的书架，上面放得有书，也有各种杂志。因为小时候身体很差，所以总羡慕身体好的人，也一直在想办法把自己变得强壮，所以最喜欢看的是《新体育》杂志，几乎把文革前从创刊号看到文革前夕的最后一期，对各类体育比赛都有了解。而自己练得最多的正是长跑，参加过高中5000米比赛，获第二名。而且也是前面长时间领先，最后三四十米被别人超过，有切身痛苦的经验和体会。

我知道，长跑（5000米以上）战术一般大致分两种：1，变速跑，通过变速将对手体力拖垮。这是体力好，冲刺比较差的队员常用的战术；2，跟跑+冲刺，这是体力欠佳，但冲刺好的队员常用的战术。

我跟徐老师讨论过怎么拖垮石同学的体力，我想得到的，徐老师都想到过并且运用过，但都不行。因为这些战术石同学和他的教练也想到了，有针对性地做了准备。E同学快，他不跟，E同学慢，追上来，E同学拉不开与石同学的距离。只要拉不开距离，最后一圈冲刺就是石同学的天下。

那怎么办呢？

我想来想去，觉得只能出奇制胜，跑出他们想不到的战术来。

思前想后，我觉得E同学的体力好，但最后一圈的冲刺不行。那么是不是可以提前冲刺呢？谁说只能最后一圈，甚至最后150米才冲刺？让E同学在跑到还剩三圈的时候就开始长距离冲刺，让石同学不跟就被拉远，而跟则很吃力，拖垮他的体力，让他最后无力冲刺。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徐老师，我担心的是E同学能否有足够的体力来做长距离冲刺跑。徐老师说E同学的体力超群，提前冲刺是没有问题的。他觉得我的想法很新颖，他从来没有这么想过，说可以考虑一下。

经过一个星期的思考以后，徐老师告诉我，他准备试用我的战术来拼一次。因为E同学不管怎样第二名是不会丢的，老战术肯定拿不到第一，所以为什么不试一下新的战术，万一成功了呢？

于是他把想法给E同学说了，E同学也同意试试。徐老师就和E同学按照这个战术准备起来。主要是提高最后的速度，说是冲刺跑，但因为距离远，是高速的途中跑，需要放松和保持节奏，以保证持续三圈的高速跑。在这之前，E同学还按照过去的跑，该变速的变速，让石同学察觉不出异样，直到最后三圈时开始长距离冲刺跑。

万事俱备，就看运气。

五月份县中学生运动会开幕的日子到了，徐老师带着队员们去县城参加比赛去了。

我仍然早起跑步，操场上安静了很多，我一个人静静地跑步，然后吃饭，上课。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老天保佑E同学取得突破，拿下冠军。

过了几天，徐老师带着学生回来了。因为到达是已经很晚，我没有去打搅。

第二天一早，我见到徐老师。问他怎么样？他有点遗憾地说：差一点就成功了。

原来E同学在比赛中，他仍然采用变速跑来迷惑石同学，跑到还剩三圈的时候按计划开始冲刺跑，石同学感到迷惑，这是干什么？开始提速跟跑，但很吃力，觉得这不可能是冲刺跑，认为E同学还是变速跑，所以就还是按自己的节奏跑，想等E同学慢下来再赶上去。但没有想到E同学没有慢下来的意思，把石同学越拉越远，差不多拉下快100米了。石同学感到了不对劲，便开始加速追。因为距离拉太远，他只能全速冲，非常吃力，脸上发白，虚汗直冒。但他坚持着，慢慢缩短距离，最后一百米，E同学仍然领先，五十米仍然领先，直到最后二十米处石同学终于追上，最后勉强领先两三米冲过终点，然后瘫在地上起不来了。

徐老师平静地说：没有经验，如果让E同学再早两圈加速，肯定就是冠军了。其实早加速一圈就行了。

徐老师高度肯定了我的战术，说这是E同学可能战胜石同学的唯一战术，而且真的差一点就赢了。我也感谢徐老师信任我这个乳臭未的“军师”，还真敢用我的歪招。

我安慰徐老师：没有问题，明年再来就是。徐老师说：E同学马上就要毕业了，没有明年了。我觉得那真是很遗憾了。

不久我回家，在街上碰到了石同学。我问起他在县中学生运动会上一万米比赛怎么样，他说这次赢的非常惊险。我说你知道E同学为什么早早就冲刺吗？他说不知道，觉得很奇怪。我说那是我支的招。他大惊：你的主意啊？

我就将我怎么认识徐老师的，怎么给他建议用出其不意的提前冲刺来击败你。

他张大口听着，然后说：他还差三圈突然加速，我哪里能想到他就开始冲刺了，所以没有跟，后来发现他很快把我拉下快100米了，我才赶紧追。

我说：提前冲刺，长距离冲刺，你如果不跟，就会被越拉越远，最后追不上。你如果跟，你会很吃力，你的体力可能会被拖垮。你真的幸运，醒悟得早，而且后来追上了。

他承认，当时他真的以为输了。如果再拉远一点，他肯定就追不上了。

石同学当年也毕业，所以他们之间不可能再有机会再较高下了。

春季结束，我又回到了知青场。后来被抽调去了大队小学做代课老师。与徐老师见面变得很少，直到的七七年暑假，我与徐老师都参加了全县教师培训班，我们一起代表水宽教师队参加县教师篮球赛。我打前锋，徐老师打后卫，我们配合默契十分默契。他一抢到篮板，我就往前一窜，他一个长传，我接球后快速上篮得分。我们一路过关斩将，打到冠亚军决赛，最后得了第二名。

上大学后，我们失去了联系。不知后来他是不是把这个战术用在别的队员身上取得了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