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服那些赤橙黄绿青蓝紫 杜海玲
对于颜色的描绘,在日本的和服世界里能看到许多美丽字眼:古代紫、江户紫、岩紫、红、胭脂、锖朱、珊瑚朱、海老茶、群青、锖群青、抹茶、柿涩、薄墨、山吹色、浅绯、若竹色、桔梗色、柳染、淡萌黄……这些颜色都来自于大自然里动植物或四季,而且都有缘由,天时地利,正好这颜色来到了日本人的生活之中。比如和服中的晕染,源自于京都嵯峨野一带,那里空气湿润,每当晨光照耀,群山与竹林都如置于晕染之中,因而给印染匠人以灵感。 日本古有晕染,汉字写为繧繝,将颜色浓淡排列在一起一点一点转变颜色,在红丝旁织入蓝,再重复红、蓝,如此织着,便可看到紫色了。虽然并没有用紫色,而视觉效果却是朦胧成紫。然而,若真将红色染料和蓝色染料混合,却又并不能够染出这样一种紫色。 法国画家罗特列克(代表作《红磨坊舞会》、《洗衣女》)曾说过,不要在调色板上混合颜色,比如紫色和绿色不可调和,调和了就成为困倦的颜色。如果要画出这颜色,就一点一点地交互使用紫色绿色,于是会出来期待的混合色。
对此,日本府绸纺织的重要无形文化财保持者(即人间国宝)志村福见还强调,即使同为红色也不可乱搭,比如红色染料,茜草是根、苏木是树干、红花是花,所以性质完全不同,根有根的个性,树干有树干的味道,花有花的色泽。 志村福见有一件和服作品以苏木(日本称为苏芳,很美的名字)染色。这件作品被日本新桥著名艺伎玛丽亚买去,但凡接待外国宾客,都穿这套纯色苏木红色和服待客。 苏木,产于中国南方、西南地区,也用于传统绘画中的胭脂色。早在魏晋时期,就用来做胭脂了。 志村福见非常喜欢苏木色,并曾经有过在织布机前与纯正的苏木色丝线对峙数日,最终因那一大片红色而觉气竭倒下。这是因为,单纯艳丽的红色是一种太过纯粹的颜色,这份红色,本身就是一种“完成式”,与之很难再有别的颜色相配,也只有金银黑白尚可微量搭配。她因此发现,纯粹的颜色是一种完成,它不接受其他,具有排他性。她并引申,在现实生活中,纯粹是不切实际的,苏木与靛蓝、槐花等其他植物染料搭配使用时在铁、铝、铜、铅等不同媒染剂的作用下,可变为黄、红、紫、褐、绿、枣红、深红、肉红等颜色。志村福见在染出了各种深浅的苏芳色后写道,就仿佛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在遇见各种人,经历了世间沧桑之后,或者说经历了痛楚愁苦,不再那么纯粹,却也出来了各种作为女人的味道。在纺织机前,志村福见感到女人的人生就像苏芳色。 志村福见长年亲手纺织,只用自然素材,即来自大自然的颜色。她因此形容穿和服就是让那些植物的生命缠绕在身上,天然的美,天人合一。
在志村福见年轻时,举办了一次自己的染色展览,来看展的老师却说,今天这些作品都很一般,倒是你母亲穿的和服是最棒的作品。当天她母亲穿了一件自己将丝线染成蓝色然后织布做成的和服。从那以后,她跟着母亲学蓝染,才发现一入蓝门深似海,仿佛面对一口蓝色的深井,那千百种蓝色,放入了染料之后,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而听凭植物的自由发挥,人要做的就是等待和观察,仿佛与植物染料对话。 又有一次,也是在她年轻时,习得用化学染料便利地染出斑斓色彩,某一日染了一个灰鼠色,而同时恰好她的母亲用自然染料也染了灰鼠色,两捧线挂在屋檐下,非常奇妙的是,用植物染料的颜色,与群山蓝天自然融合,而化学染料的颜色却有种违和感。这些经历都使志村福见越来越倾心于植物染料。 志村福见说,用植物染色,其实是接受植物的馈赠。染出什么色,完全在于植物。染色是生命的对话。所以,化学染料是染不成植物纤维的。现在市面上很多化学纤维,就可以用化学染料。植物染料可以染在正绢、棉麻、羊毛这些天然素材上。 前几年我曾在京都采访过一位用植物染料亲自染丝线并织成布再做成和服的人。她的工作室在京都,一个不起眼的二层木屋,二楼放着两三架织布机,朝南的屋子晾晒着线与布,是非常柔和美丽的红色,是中国的朋友从西藏给她寄来的红花,用红花做染料染出层次不同的红色。她说只要是植物的颜色,都能让这色泽用在线里布上。她给我看了满满一口袋的洋葱皮,是她妈妈和亲友做饭用洋葱时存着拿来的,是她的染料。 日本人的审美意识十分亲近自然,在配色时,如果是在大自然里一同出现的颜色,就认为是和谐的。比如自然界总是盛放着五颜六色的花,结着色彩鲜艳的果实,而叶子却总是绿色的。所以一根绿色腰带,可以配各色和服。 我小时候在四川,有句俗话是“红配绿,丑得哭”,但是在和服里红花绿叶正是自然界美丽色彩。曾有一位学服装设计的时髦女友告诉我,褐色和蓝色配起来总是很和谐。后来在阅读和服相关的书籍时豁然开朗,那上面写着:褐色与蓝色,是蓝天与大地的颜色,配在一起怎么可能不协调呢? 志村福见在书中还写过,现代的年轻人因为怕颜色配得不好,特别喜欢黑色、茶色这些单一的颜色,早早放弃在斑斓炫目的颜色中寻找,磨砺搭配颜色的感性,她们仿佛只会用黑色这种怎么穿都不会错的颜色,感觉真是可惜呢。 诚哉斯言。看和服,真犹如掉进颜色的万花筒。各种大胆的配色,姹紫嫣红,华丽绚烂。从如今文艺女、森林女的白色蓝色黑色棉麻来看,是不可思议,亦是望尘莫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