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有两个侄子,一个五岁,一个六岁。 过年前几天,每天都跟我念叨。 “姑姑,还有几天才过年啊?” “问还有几天干嘛?” “因为过年了,我就又长大一岁了啊。” 每次说又长大一岁的时候,小侄子的语气是那么的欢乐而充满期待,黝黑的眼珠里流光婉转。 看着孩子的欢呼雀跃,我一边被他们带动得内心发笑,可下一秒,又深觉矛盾与怅然。 一股成年人再无法沾染天真的悲凉感袭上心头。 曾经我也日日盼长大,盼长高,信誓旦旦地说着童言无忌的誓言。 “妈妈,长大以后我养你和爸爸啊。” “爷爷,下次过年我就又长大一岁了,就不用再拿您的红包了,您留着自己用吧。” 幼小的我期许着无数长大后的美梦,发自内心,纯粹美好而不知天高地厚。 多年后,我如常长大,却物是人非。 妈妈再不会戏笑着逗我说出轻易感动他们内心的话,爷爷苍老佝偻的躯体也早已掩埋进黄土,再不曾出来看我一眼。 以前,时光那么缓慢,晕染的黄色太阳迟迟不落下山捱。 可当月色升起,父母的呼唤声将我从小伙伴们的欢笑中拉离时,我又怨怼时间残忍如白驹过隙。 02
周国平说,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朝圣路。
学生时代不谙世事,躲在无忧无虑的象牙塔里,肆意徜徉在各大诗句文人塑造的斑斓世界里。 不知疲倦,不知珍惜,时常无病呻吟,偶尔矫揉造作,只为引起他人的注意。 小时候,没有余光中诗里说的市集车马,只有歌词里唱的高高的稻草堆。 不懂邮票与坟墓,十分惧怕鬼神之说,受影视剧动画片影响,狭小的内心世界里纯良而充满侠气。 偶尔放学路上看到不知从哪个精神病院里被偷遣出来的流浪病人,也害怕也受惊无措。 忍受着心脏不寻常的跳动,脑海里充斥着大人们描述的坏人吃小孩的场面,拔腿飞速跑进田里绕过去。 回过头的时候,却看到那本应抓小孩吃的流浪汉衣着破烂地蹲在一处屋顶都没有的废弃围墙里。 他黑黄得看不清原本肤色的五指抓着不知从哪捡来的几根香蕉,那是别人卖香蕉后剩下的最末端的蕉仔,极其苦涩而无味。 只见他将香蕉放进一个只残存锅底的陶罐中,就近用脏污的双手从两米处的小溪里捧来几段水。 然后就这么煮了起来,烟火缭绕里,那粘腻肮脏的面容里,只有双眼不时浮动着光亮。 才上学前班的我对他的举止充满了疑惑。 他为什么没有回家,为什么要住在这里,为什么要煮着根本就不能吃的东西? 为什么没有警察叔叔来带走他,安置他呢? …… 就连路边偶然死去的黑色蜘蛛,最后都有成群的蚂蚁来搬运它的尸体。 那时候的我脑子里充满了无数疑问与不解,一旦察觉危险离我远去,就立马忍不住同情起那本应凶神恶煞的人来。 03
孩童的世界里最为纯粹,他们的对错之分道德观念的界线是人一生中最强烈的时候。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就算明知对方是大灰狼,可还是忍不住跳进大灰狼布下的陷阱里,只因为不忍看到对方故意泄露出的受伤情绪。 可以肆无忌惮地发泄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毫无底线原则地索取大人们的情感馈赠。 终于有一天,喜欢跳皮筋玩过家家的我们如愿长大了。 却发现,自己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好好哭过和笑过了。 生活中好像再没有能轻易挑起我们情绪波动的事情。 也曾期盼一段快意恩仇的友情,日夜幻想有一出万段坎坷却轰烈的爱情。 只可惜,长大后的我们,对欲望的表现直接而赤裸。 想要被爱,却总想着等对方主动付出再作出回报,总以为这样会显得矜持与娇贵。 当有天,突然发现敌不动我不动的策略行不通时,也尝试着主动出击,可最后的结局是十次里有八次会让自己反噬受伤。 自以为倾心相待的朋友也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骗而沉默不语,也会有天因为羡慕自己所拥有的物质乃至伴侣,而由羡慕变得妒忌,最后抢夺自己的一切而张扬狂妄。 后来的后来,我们的内心自动形成了一道自我保护的屏障,就像小时候打的小霸王游戏一样,忍者神龟每经历一次受伤就会少一次血,即使死后可以复活可原先的技能也跟着消失。 最后,我们终于过五关斩六将,砍死了大boss升级了装备,成为自带多项技能特效的强大角色。 就像我们一步步长大,慢慢收敛起那点小任性和孩子气,越长大越老成,在伤害中破茧,成蝶。 只是最后我们翩翩起舞的时候,却惊觉,万丈高空里我们还是孤独一个人,脱离了尘埃表面的污垢,却依然饱受太阳光强烈的刺晒。 04
我们在职场里,在生活里,在亲人面前,在陌生人面前,将自己全副武装,从强烈的将自己剖析在众人面前到一年都不发一次朋友圈。
以前有多想别人关注自己,现在就有多怕别人看透自己。 内心敏感而脆弱,看似百炼成钢,其实内里就像清宫手术后的器官,看着还能孕育生命功能俱全,可是早已千疮百孔徒有其表。 越来越频繁地,我们能感知幸福感的瞬间越来越少。 再不轻易敞开心扉接纳他人,对一切陌生的事物充满防备,明明才二十出头,正是该昂扬肆意的时候,却暮霭沉沉,如走向衰败的老者。 我们承担了太多人的期盼,而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尽管这王冠有时候并不是自己的意愿,但人是群居动物,注定命里要为他人而活,顾及他人感受多于自己。 于是我们长大后,自以为三观发育得足够健康而完整,却一次又一次被打破固有观念,重塑再打破再重塑,似机器般不知疲倦循环反复。 直到最后,才发现这世界哪有什么所谓的正道良俗,道德三观,唯剩下支离破粹却苦苦支撑着的世俗观念罢了。 就像妈妈说你长大了要成家了,于是你便从禁止早恋的十八年桎梏里一下子跳到恋爱成家的阶段,你不免彷徨过怀疑过。 但寻找真理与道德对错的道路太苦了,越向下深究越发现真相是那么残忍而不如人意。 于是,我们学会了生存的最大技能:冷漠。 看对眼了了就谈恋爱,厌倦了就分手,不舍了就哀求,有欲望就疏解,从来没时间顾及尊严与自重,只想让那些恼人的让自己不舒服的情绪尽快挥散。 直到突然有天,我们发现好像只要手里有足够的钱财,就能满足大多时候的欲望,于是我们日夜劳作向钱看齐。 而外界也在认同着这种价值观,有钱能使鬼推磨,宰相也得为五斗米折腰…… 可是,我们又发现,钱也很难挣,想释放自己的欲望得靠财富,而获得财富的第一步却是要压抑欲望压制本性。 看着把自己当机器压榨的老板,你心里mmp脸上却笑嘻嘻,面对两面三刀的同事,你心里咒骂却面上和善。 因为太多人告诉我们,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其实,大多时候我们宁愿两不相见,可我们又没有勇气去试探前人留下来的所谓真理。 于是我们变得内心扭曲面容丑陋而不自知,再不轻易为路边断手断脚的乞丐停驻一眼目光,不再轻易代入仗剑走天涯的侠客世界,看懂了灰姑娘不可能嫁给霸道总裁。 因为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崽注定只能打地洞。 05
前十八年里所有人都在保护你的情绪加速你的成长,可后十八年只要你肆意宣泄情绪便会遭到所有的人反感、排斥、厌恶,唯独没有保护。
也曾迷茫,也曾挣扎,用自己3kg重的脑袋思考着人生哲理,挥洒着天马行空的学识,试图挣破枷锁探寻真理。 可是最后才发现,每个人都活得很狼狈,追求意义的人是最没有意义的人。 于是,我们在挣扎苦痛过后,选择自己做茧封闭自我,外人再难触碰,只是时常在寂静的暗夜里不明缘由的崩溃大哭,似是缅怀那个曾梦想仗剑天涯的少年,可哭完又想不起来那个少年是谁。 起床照了下镜子,20多岁的面容,眼里却余留破粹的星光,就像那被世人唾弃的流浪汉曾有过的神情,再凑不齐一副万丈月空图。 然后拍拍自己日渐油腻走样的身体,安慰自己,这样也挺好的。 打碎镜子,忽视苦难,麻痹自己,自欺欺人,利用一切可以武装内心空虚的情绪来填满人生的九宫格。 年少时动不动就满腔热血不撞南墙不回头,现今连鼓起勇气都成为了奢侈。 最后,我们也会死亡,也会有后代,回光返照的那一刻,儿女们以为你走得很安详很平静,其实不过是内心已疲倦不堪,反而即将到来的死亡,结束了这恍惚迷茫苦痛挣扎充斥各种不堪却也曾辉煌明亮星光璀璨充满期盼的一生。 我是谁,为了谁而活,活着的意义,所有斗争的目的,所有情感的归宿,所有情绪的起伏,我都想知道,又不想知道。 年少总想纵马踏破红尘,不想暮年回首却道红尘本就是破的。 仿佛只有庸俗才是最大的真理,人一旦认真起来实在太累,谁的一生还不浑浑噩噩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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