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小说创作于约三年前了,曾被我自己译为英语,发表于印度一个文学网刊“高哈地” 上: http://guwahatian.guwahaticity.in/Vol4_Issue2/TalesofMind_article2
今年该小说中文版以《薇薇、兰兰和狗狗》的名字发表于北美中文作协网刊《东西》上 http://www.aacw.us/works/publication/71 这部短篇,用通俗的话说,写的就是暖心/伤心的普世价值的那些事。
十六岁时,我生了女儿薇薇。还在薇薇出生前,她的亲生父亲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薇薇十一岁时,我意识到我们需要搬到好一些的地方住。 我看中了一栋小小的但很温馨的公寓套房。保险起见,我问经纪杰克,这房东为什么要买掉这套房。 “这套公寓一点问题都没有。房东之所以要卖,是因为他离婚了,事情搞砸了。”最后这一句,杰克是挨近我耳朵边说的。 开始搬家了。薇薇很喜欢这个新地方。我忙着把前面房东遗留下来的东西扔掉,搬进我们自己的东西;她却忙着在新房子里转着,好奇地东张西望。 “妈妈,你来看!”她的喊叫从小房间里传了出来。 “看什么?” “一只狗!” 我走进去一看,只见薇薇手里拿着一只绒毛狗。那狗大约六英寸那么高,大部分的毛都是白色的。它有一个黑色的鼻子,两只棕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上头是一对往下斜的眉毛。它一双长长的棕色耳朵往下耷拉着,半遮掩着那一半白一半棕的额头。 狗的脖子上有一个小圈圈,吊着一个小名字签。名字签上什么都没写。 “这狗怎么没有名字呢?”薇薇问。 啧,我怎么知道呢? 薇薇看了看狗的底部。“嗨,你看!”她兴奋地指给我看,那狗的后腿上还有一个名字签。 “这个名签上有字!不过不是英文。”她的嗓音升得更高了。 我只得搁下我手头的活儿,从薇薇手里拿过狗来。我仔细看了看狗名签上的字。“看上去好像是中国字。”我说。 “那,这狗狗是一个中国女孩的。她一定是不小心把它拉这里了。”薇薇开始推理着。“她现在一定很想念这狗狗,一定很难受呢!”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来,薇薇,帮忙把我们的东西整理好!” “我们有办法的,”薇薇很执着,“我们应该给他们打电话,告诉他们这件事。” 她又来了,爱心很大,思路简单。一旦她的思路往这个方向跑,我就只能配合。“好吧,”我说,“不过,我们先把你的房间弄好了,好吗?” 我没有前房东的电话,只能和我的代理杰克联系。他满口答应帮忙,但四天过去了,却没有他的音信。这边薇薇问得急,我只好又给他去电话。 “哦,抱歉抱歉,我忘记……格里给我电话了,说他们不要那只玩具狗。” “谢谢你杰克!” 就在我要挂电话的时候,杰克又匆匆加了一句:“对了,他还说,他们家里没有中国女孩。” 我转向薇薇:“薇薇,狗是你的了,这下你该满意了吧?另外他们也说了,他们家里没有中国女孩。” 我原以为薇薇会很高兴,因为她喜欢绒毛玩具,就像我一样。再说,这只狗狗真的是满逗满可爱的。 结果是,薇薇脸上连个笑容都没有。她弹去了小狗背上的灰尘,沉默了半响后说:“这狗狗有个中国名字,我想知道这名字是什么。” 我就知道她心里在犯嘀咕。“那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小曼呢?”小曼是薇薇的同学。 薇薇没回应,她继续着自己的思路。“我想给它一个英文名字。我想叫它查理。” “这名字好听!”我附和,“我们就叫它查理。” 绒毛狗查理似乎是改变了薇薇。她常常拿着那狗陷入沉思。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就问:“宝贝,你在想什么呢?” “妈妈,我把查理带去给小曼看了。她说查理名签上的中国字不是查理的中文名字,而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 噢,这个事倒是有几分震撼。“那女孩叫什么名字?” “她姓张,叫兰兰。小曼说,兰兰是很普遍的中国女孩子的名字,是兰花的意思。” 我不禁在薇薇身边坐了下来。“她一定是个漂亮的女孩。”我自言自语。 “查理不理我。”薇薇盯着绒毛狗,打破沉默。 “你说什么,宝贝?” “你看,不论我怎么换姿势,查理的眼睛就是不看我。他在看别的地方,别的人。” 哎,我是怎么都跟不上自己女儿的思路,我只能这样安慰她:“别犯傻了。查理只是一只绒毛狗,不是真的。”我也知道,我只是在叨唠着女儿不会听的话。 “妈妈,能不能把我送到小曼家去?” “薇薇,妈妈现在正忙着……” “求你了,妈妈!” 如果薇薇从小曼家回来后脸带微笑,那我还会有一点成就感。事实是,当薇薇从小曼家回来后,她的脸上更加阴云密布了。 “妈妈,猜猜我发现了什么?” 我只能实话实说:“妈妈猜不到。” 于是她开讲了:“在中国的四川省发生过一次大地震,造成将近七万人死亡。” “天哪!”我倒抽一口冷气。我记得那场发生在几年前的巨大的地震。 “我们在网上查到了一个学校里一个班的死亡名单。你知道吗,那里面有个女孩子就叫张兰兰!” 我明白她在想什么。“宝贝,”我说,“那场地震是好多年前的事了。时间对不上号。就算能对上号,那恐怕也是巧合。你不是说了,中国女孩叫兰兰的很多。我还知道中国很多人姓张。” 我不清楚我的解释是否让她满意。在这种时候,我宁可她傻一些,别钻牛角尖。 “妈妈,中国有多远?” “很远。他们在太平洋的另一边。” 她想了想,然后凑近了一点,“妈妈,我们老师布置了一道作业,内容必须是美国以外的东西。我们能不能去一趟中国?” 哇,她这是在给我出大难题!我试着积极地想这个问题。其实,我自己也想过去中国旅游的事,我一直想去中国西南的贵州省。 “薇薇,这可是一桩大事,我们得好好规划才行。” “那,我们可不可以现在就规划?” 我还能怎么样,只能点头。 薇薇终于露出了笑脸。 我们俩都开始努力学习中文。我下载了一个中英文翻译软件到我的手机上。 直到将近一年后,我们才开始了这个旅行。这之前,薇薇同意,我们去四川省东南部贵州省的一个边远地区。在那里,我们有机会访问了一个小镇里一家叫向日葵的小学。带着碰碰运气的心理,我问有没有一个叫张兰兰的女孩。让我感到非常惊讶的是,还真有一位,一个九岁的三年级女学生! 仅仅那个收获,就让我们这次的旅游富有意义,我们母女俩都觉得值了!我们兴奋地表示很想去和这个小姑娘见面。兰兰的老师也姓张。他用缓慢的英语告诉我们说:“兰兰很忙,她得照顾一整个家子。” 一个九岁的女孩要照顾一整个家子?我很吃惊,感到难以思议。“那她的父母呢?”我也用很慢的英语问。 “她父母都在广州工作,家里就剩下兰兰和她爷爷奶奶,还有弟弟。” “哇,兰兰的任务很繁重啊。”我说。 “是的。现在很多父母离开村子,留守儿童成了中国一个很大的社会问题。”张老师解释说。 星期六,张老师陪我和薇薇去女孩兰兰的家。 兰兰正在做午饭。她长着一张圆圆的脸,留着短发,围着围裙。我注意到炉台前的她经常要踮起脚尖来做事。 见了我们,兰兰有些腼腆甚至紧张。张老师做了简单的介绍;我和薇薇笑着跟她说“你好!”然后张老师又跟她说了点什么,她才平静了下来。 饭菜很香。有米饭,有鸡蛋和青菜豆腐汤。兰兰的爷爷奶奶和弟弟开始享受兰兰准备的午餐。如果不是亲眼见,我们简直不能相信这顿并不简单的午饭是一个九岁的小女孩做的。张老师鼓励我们也尝尝。 我们尝的时候,发现兰兰根本没在吃。 “兰兰,吃,吃!”我用磕磕巴巴的中国话对兰兰说。张老师也催她吃饭。 于是兰兰开始吃。 我看着她,想跟她说点什么,这才发现之前学的中文都忘得差不多了。 张老师便过来帮忙。 “你爸爸妈妈多久回来一次?”我问。 “现在只是妈妈了,我爸爸……”她欲言又止。张老师便把事情的背景补上:“她爸爸妈妈离婚了。” 我和薇薇一听,互相对视了一下。薇薇脱口而出:“兰兰,别难过。我也是一样的,只有妈妈。” 张老师翻译了,兰兰点了点头,接着说:“本来,妈妈应该每年回家一次的。可是,她已经有三年没回家过春节了。” “给你妈妈打电话!”薇薇忍不住插话。 兰兰摇摇头:“没用的。” “那你怎么办?” 兰兰咬了咬唇,“我要去广州找妈妈!” 我看到了张老师的双眼如何圆睁。很明显,他也才刚刚知道这女孩的宏伟计划。 “可是,你有钱吗?”薇薇斗胆问。 兰兰又咬了咬唇,说:“我把吃早餐的钱都省下来买火车票。我已经攒得差不多了。” “你是说你根本不吃早餐?”我问。 她点了点头。 很快,我看到张老师快速地和她说着什么。看得出来,张老师很担心。 突然,兰兰的小弟弟哭了起来。不管爷爷奶奶怎么哄,他就是止不住哭。他哭得那么凶,兰兰只得中断和我们的谈话,过去照顾弟弟。 她抱起弟弟来,对他说:“姐姐抱你,小强不哭咯!姐姐给你小狗狗玩咯!” 张老师愣住了,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翻译的事。就在这当间,兰兰不知从哪里拿出来一只玩具狗。她拿着那狗狗在小男孩眼前晃动。那只玩具狗的脸上露着傻傻的笑。和查理的眼睛不同,这狗狗的眼睛是钮扣做的。它的一双耳朵长长的,在哭泣的小男孩面前晃动个不停。 哭声魔术般地停止了,小男孩破涕为笑。 眼睛有些湿润,我竭力不让它显示出来。“这狗狗哪里来的?”我听到薇薇好奇的声音。 “我自己做的,” 兰兰说着,给我们看她那小小的、装着针线的小竹篮。 薇薇也一样,不知从哪里把查理掏了出来。“兰兰,给,这是你的狗。你看,你的名字就在它的名签上!” 兰兰愣住了;张老师也愣住了。于是我跟他们简单地讲了讲薇薇和查理的故事。薇薇说:“兰兰你看,查理的眼睛正看着你,对不对?” 小姑娘兰兰接过了绒毛狗查理。她凝视着狗名卡上的那三个汉字。她盯着查理的那对好像会说话的大眼睛看。一粒眼泪慢慢地顺着她的脸颊淌了下来,宛如清晨的露珠在兰花花瓣上闪烁。 “谢谢!”女孩兰兰对女孩薇薇说。 透过迷糊的眼帘,我看到了薇薇的笑;我从来没有看见她那么笑过。 我还看到查理和女孩兰兰的对笑。从薇薇到兰兰,狗狗查理经过了两个世界。两个世界,被两个小女孩的笑,连接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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