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朵夫诺兰在拍黑暗骑士、盗梦空间、星际穿越等成名之前,有一部小制作电影memento,故事如果平铺直叙地说的话其实没有什么新奇之处,无非是一个报仇故事。但诺兰把故事打碎,重新不按事件时间顺序拼凑起来,就成为一部让人不得不追着看下去的好电影了。 故事说,保险公司调查员列尼某天在家里给暴徒袭击,妻子被先奸后杀,他也给脑勺打了一记晕了过去,醒来后事件之前的事情还记得清楚,可之后的事情就很难在记忆中登记了,眼前发生一件事,五分钟之后就忘了……但心爱的妻子给杀了还是记得很清楚,决定找出凶手报复。但问题是,健忘症让他找到的任何线索都串不上来,一个很重要的线索几分钟之后就忘了为什么是线索了。为了记忆,他遇到重要的线索就会拍照宝丽来照片,照片上边写了简短的notes提醒自己,把关键的数字刺青在自己身上……但问题是,没有了可以起承转合的细节,这些所谓线索到最后都失去了意义,电影结束的时候,我们都不知道列尼有没有把凶手找出来,报了仇没有,还是陷于一个自设的怪圈当中,永恒地以为追寻一个明确的目标而实际上成为一个现实中不可理喻的到处破坏的疯子。 故事简介到此。 人即使有追求自由的意愿,但记忆的惯性为这种追求设置了一个难以克服的障碍,限制了我们行动的选择----萨特的酒吧侍者,囿于自身职业的记忆惯性,不得运用自由意志而成为侍者以外的人。举个大家都比较熟悉的例子:来了美国这么许多年,九十个巴仙成功转型为非中国人,但我的中国胃还是不能完全转型,早餐喝咖啡吃土司不会有问题,但你要我最主要那餐吃撕扒夹抵半生熟牛扒浓汤色拉,如果在外旅行倒也可以,但在家的话还非得广东老火汤炒青菜蒸鱼蒸鸡白米饭才能解决果腹问题,牛肉要么是陈皮蒸牛肉饼要么是姜葱爆牛肉,总之,不能生的。用大脑理性思维一下当然知道,牛肉不一定这样吃才美味,青菜生吃也很香甜而且可能更能保存营养。但从小就是这么个吃法,虽然知道可以“不这样”,但过去的经验让我选择“这样”,就象老杜老捣米总跑马,已经顺着个方向跑得挺舒畅,要他们猛然急转弯,头晕眼花失去平衡是完全可能地。 记忆并不是我们判断是非坐起立行的必要条件,因为记忆是片断的,没有好坏标准的,非理性的,不可把握的。列尼的记忆就是个例子。电影中他的记忆能力虽然是一种非常状况,但这种非常状况我以为是一个正常人寻常记忆的夸张的形容,而不是变形的扭曲。他行动的决定,是基于对记忆狭窄的强迫性的解释。电影中许多人对他说,他的记忆根本靠不住,他完全可以自由地选择行动以及目的而不必囿于很有可能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如果不是虚构也很有可能是误读的记忆片断,他愣是不听,最后成为一个失去目的害人害己的destructive force。 列尼的宝丽来照片,身上的刺青,缺少的是把这些记忆片断贯串一气的细节。这些细节我们有个名字,叫:“为什么”。如果列尼知道他写下短note的“为什么”,身上刺青数字后的“为什么”,他的决定就有了理性分析的依据,他的行动就是一个有目的性的行为,而他也不会变成一个现实中不可理喻的到处破坏的疯子了。 宗教、民族主义、爱国主义、优秀传统、固有道德……一切不允许反惯性思考、不允许问“为什么”的意识形态表达形式,本质上都是列尼的宝丽来照片,他身上的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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