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干, 实干,加瞎干—我的农民生涯
我65年上了初中,学习努力刻苦,初中一年级语文课本里有一篇课文,<梁生宝买稻种〉是从陕西作家柳青的小说《创业史〉节选的一章, 这大大激发了我对文学的热情和爱好,曾经也有过作家的梦想。我的作文有几次老师拿到课堂上给同学宣读或者张贴在学习示范园地里。 66 年文革刚开始, 学校里除了有一些大字报,其他一切都正常进行。下半年文革推入高潮,小县城总是慢一拍子,停课都是十月份的事了,老毛都接见红卫兵5,6 次了,学校还在上课。 猛然间,停课闹革命,大串联。我年纪小,对造反没啥兴趣,被几个高中同学拉去参加非主流战斗队,帮忙刻蜡板,印传单, 后来才知道,那个小战斗队是一些出身不好的一些同学自立山头的。说起大串联,差点没赶上,年纪太小没有人愿意带,等找到同伙愿意一起去的,就兴徒步串联了,几个人走了三天,来到西安城,串什么联啊,就是辖逛,几天后摸进一辆去北京的火车,车上人挤人,不用说了,问题是车不开,在车站停了一天一夜未动,没吃没喝没睡, 怎么解手不记得了,反正实在受不了,几个人将我从窗口吊出去,回家了。 那趟车半小时后开走了,同去没下车的几个同学赶上老毛最后一次接见红卫兵,当时觉得很遗憾。 县城的文革是枯燥的,我对批判批斗没有任何兴趣, 有时就是爱看热闹。主流造反派经常请西安各大专院校的管乐队来壮威游行,这对我来讲很有刺激, 各种各样的玩意儿发出各种响亮的声音,我觉得这才是文化的象征。文艺宣传队也来演出和表演,也是最喜欢看的。文斗加上武斗,两派互斗很紧张,西安来的学生管乐队的周围有农造司的农民们拿着棍子,排着队护卫,看起来雄壮威武。 可是造反派总是得势不得力。保守派控制县委,县人委,造反派不甘心,要攻进县委抓走资派批斗,二百多个学生冲进大门后被保守派关门打狗。保守派用的是民兵,拿枪的农民,开枪了!!!高年级的同学爬墙落荒逃走了,有几个学生受了伤,两个和我一样大,13岁的初中生,墙高爬不上去,被打死了,农民们打死了自己的儿子, 气氛很悲怆。从那以后,好像两派都没起色了,一切随大流。 不久老毛号召复课闹革命,学校复课了,但学生回校的不多,边远农村的学生多数没来,语文课就讲老毛的诗词,数理化也没有系统,我那时候就是爱读书,看小说,学校和县图书馆的书都读完了,多数是革命历史小说,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红旗谱、青春之歌, 铁道游击队、红日,红岩,敌后武工队、烈火金钢、林海雪原, 冲破黎明前的黑暗, 野火春风斗古城,欧阳海之歌, 创业史 等等,太多了。 到68年夏初, 中学毕业了,学校每人发了一个铁锹,叫战天斗地,广阔天地练红心。 我们生产队有60多户人家,因为在街面上,姓很杂, 最大户族也就7,8 家人,有三户地主,但只有一个地主分子。是个寡妇,因用20块银元放高利贷得了个地主帽子, 可她会持家, 儿子读了中学, 50 年代就被铜川矿务局招工,后来入党提干,六,七十年代,他儿子每次回家探亲,就替她妈妈参加生产队劳动。甚至大队集合四类分子修路,他儿子也去顶替。从来没有人说过什么,也没见过她挨斗。 另有一个历史反革命,那个就是任哲中的亲叔父,提起任哲中,上世纪后半叶大西北人几乎没有不知道的,他是个秦腔剧大名家,以前我提到过的, 我的祖爷爷被土匪撕票后,祖奶奶就改嫁给他爷爷的爷爷。 任哲中的叔父解放前是地下共产党员,解放前,当地是陕甘边区的游击区,他是知识分子,中共地下党员, 解放后成为地委中层干部, 可后来搞四清,查历史,发现他的同一党支部的三个委员都被捕了, 组织委员被杀害, 党支部书记就是后来做了陕西省委书记的严克伦,后来被组织营救, 只有他 却不明不白安然无恙而出狱。解放后组织上怀疑他叛变出卖同志,他自己也无法说清楚这个历史问题,好像也没查出个真凭实据。后来稀里糊涂被降职为中学老师,我刚上中学的时候是学校的教务主任。文革开始就戴上历史反革命的帽子,被开除公职回家了。我同他处过一段时间,叫他二哥,村里派我和他给全村刷墙写宣传标语,帮他提墨罐子 ,给每家门口写上对联 , 都是毛泽东的诗词,比如,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等等。他闭口不谈他个人的事, 但一说道共产党,他就很兴奋,说些他干革命的历史, 言谈之间仍然对当过地下党员很自豪,对毛泽东非常崇拜。我想即使历史上有哪个污点, 也许是生死之间一念之差,也许不是每个人都能坚贞不屈。也许是当初干地下党的时候, 没有想到他会面对以后那么多的残酷的人生经历。总之,我对他的才学也是非常敬佩的。我喜欢他写的字, 想跟他学写字, 有一天我将自以为不错学写的毛泽东诗词草书拿给他看, 他看了看说, 你还没学会走路 就要学跑, 那不行的, 和人生一样, 要一步步走, 他拿给我一个楷书字帖, 让我照练, 后来农活太忙, 也没坚持多久就放弃了。 解放初,中国农村就是人力牛耕生产,随着人口增加,根本就无法生产足够的粮食,丰收年也是仅仅糊口而已。家底太薄, 不是政策能很快根本改变的。我自己在生产队两年多时间,出的是牛马力,就是打不下多的粮。年年抗旱,少下点雨就要减产,夏天玉米叶晒的拧成绳。常年搞积肥, 实际上就是黄土搬家,就靠一点粪,尿种粮, 连人粪也要被猪狗再次消化一遍。每年口粮就300斤左右。后来才慢慢有些化肥,粮食产量就上去了。 68年冬天, 我去公社水库工地参加会战,一个多月吧,离家十几里地,住在临时打的土窑洞里,麦子秸秆打地铺。一个生产队一组,十几个人,男女睡在一起,吃在一起。吃得很差,用大锅煮的玉米粥,一天只有两次,每个人都喝得很多。有的人能吃我的三倍之多。劳动很辛苦,时间很长,天明到天黑,不停的挖土方。每周搞会战,打擂台,看那个大队的干的土方多 , 有一次 , 从天黑开始,直干到天明,我们大队的土方比对手多了一倍 , 但当公社宣布打擂比赛的结果时,我跌掉了下巴,公社宣布对手获胜,理由是人家休息时毛选学习组织的好。 心里骂了一句; 这些混账干部。 那时候农村人文化程度低,纯朴,勤劳,吃苦,但有时候却表现的很自私,甚至有些奸诈,狡猾。地是队里的,是有人偷懒,但多数人是不会怠慢的,那是自己哄自己。 打不下粮食大家都吃亏。瞒产私分时有耳闻,小偷小摸也很常见,生产队的玉米地收获时,十有一二都没有玉米棒子了,小时候的小伙伴们很多都有小偷小摸行为。我的一个亲戚家在乡下,有次暑假我跟她去她家,黄昏时到离她家不远的地方,她停了下来,走到邻队的玉米地里,扳下十几个棒子偷回家, 第二天早上,我们就吃着了香喷喷的玉米棒。她丈夫是大队书记,叫她别干这个了,他说如果让人看见,他怎么在村里说话。 农村人穷,有那么大约1/10的家庭是赤贫,各种原因吧,国家经常有救济粮,返销粮发放,基本上都属于这部分人的,一般是轮流照顾。总的原则是不让人饿得太厉害, 不能让人揭不开锅。谁家应该照顾,乡亲们心里都有数。就我的经历,队长是全体社员选的,一般都是能人,勤劳公正的人。至于其他社队,家族控制选举是有的。当时政策对农民限制过死,即使一些有能力的人也无法富起来。 我们生产队很早就有了建筑队, 就是承包一些不大不小的土木砖瓦建筑工程。69 年时来运转,各单位都在修人防工程,建防空洞等,活儿多,一个工日平均也能赚一块多钱, 建筑队根据工程大小人数不等,小工经常轮换。几个大工是不动的,除了队里记工分,又额外提成现金补助, 大工每天5角, 小工2角,都是全劳力去,但我也有幸跟着干了一段时间,那是冬天,给一个单位盖仓库,土木瓦房,上瓦前用芦苇席铺顶后加上一层草泥,然后铺盖瓦片,当时天非常冷,草泥一夜就冻住了,看起来很结实, 包工头就说上瓦,我说这不行吧,解冻了怎么办? 他说我们不能等,盖上去完工把工钱拿到就成。工钱拿到了,那房顶开春就塌了。 这年,队里工日值达到近一块钱。 那年夏天,队里一个女社员突然得了严重的急症,上吐下泻,去了县医院,可医院要住院费,这家赤贫,哪里来的钱啊,我二话不说,拿了些公款交给医院,可当天,陆陆续续,我们队有几十人得了同样的病,有些非常严重,我意识到不是小事了,县医院推断食物中毒,哪里来的呢?询问之后,所有人先一天都吃了马肉,原来建筑队在外地,当地兽医站死了一匹马,埋了。可我们队的社员们嘴馋,挖出来一些煮了吃,他们自己吃了热的,没事,剩下的叫人送回家,20来家人,各家都有,总共四五十人中毒, 这事惊动了防疫站和卫生局,最后全力抢救,还是死了两个人,不过后来的抢救治疗都是免费的了。 那个第一个住院的妇女,他的儿子在建筑队,叫黑牛, 抢救及时没有死。他儿子回家后,对我感激得不得了,我说是应该的,他说人和人不一样,要是别人当这个出纳员,这钱肯定不会拿出来的。他后来给我拿来一对和平鸽,说是他的宝贝,他经常不在家,就想送给我养。 我看了,挺喜欢的,白毛红眼,很漂亮的。
我给鸽子做了一个木箱窝,挂在屋檐下,一切看起来很美好,我给公鸽子装了一个鸽哨,每天看着他们遨游天空,展翅飞翔。我每天给他们喂一点东西,他们高兴时跳在我的手腕上,咕咕地叫着。公鸽子一般不会自己先吃, 都是点着头咕咕地 叫母鸽先吃,等吃好了, 公鸽子就一边咕咕叫着 围着母鸽转, 转着转着就跳在母鸽背上干那种事, 母鸽子那地方我仔细看过, 不就是一个拉屎的道道吗? 这公鸽弄进去的东西会不会又拉出来? 到70年春天,我发现窝里有了一对鸽子蛋,他们夫妻俩轮流孵蛋,吃东西也不能一块儿下来了。飞的很少,飞的时候也是单飞。就在这当口,不知哪里飞来一群鸽子,有十几只,还带有不少鸽哨,嗡嗡翁地在我家顶头盘旋,早晚飞一次,非常壮观。开始并没在意,后来发现我的公鸽子听见人家飞来了, 就马上飞上天去,加入人家的队伍,飞一阵就回来了。一连十多天, 飞出去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最终有一天,他再也没有回来。 自从夫君走失以后,鸽子皇后的日子不好过了,她没有能力全天孵化它的孩子们,她先是除了吃就呆在窝里,后来出来多了,也慢慢地高飞,一次一次,飞的越来越高,时间越来越长, 我知道,她在寻找它的夫君。 最后的一天,她也没有回来,鸽子窝里留下刚出壳的两只小肉团一样的驺鸽。 我试图给他们喂点东西,无济于事。 这年的秋天,我也飞走了。 梦里我常常回到那贫瘠,可亲的黄土地, 还有那驼队的铃铛, 时近时远,潆潆索索的鸽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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